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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春南
在《齐鲁晚报》上读到《煎饼》一文,勾起了我对第一次吃煎饼的回忆。
在29岁以前,我不知煎饼是什么滋味。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一方饮食养一方人。我老家在苏南农村,当地居民的饮食偏精细、偏甜腻,主食以米饭为主,辅以少量面食。少时在老家,见乡人不管穷富都以为米饭和馒头(包子)、面条越白越好。家境稍好的人家不吃“黑团子”(元麦面做的),认为穷人才吃“黑团子”。当地没有玉米面、高粱米、小米等杂粮卖,即使有货也没有人买。菜烧得越甜越受欢迎,如果哪家办酒宴,菜烧得不够甜,赴宴的人会说,菜不好吃,糖都舍不得放。这种风习,至今没有多大改变。
家乡只有“摊饼”(做法是用面粉加水调成糊状,倒入油锅摊开、烧熟),没有长江以北的人说的“煎饼”(用全麦或玉米等加工而成)。
我第一次吃煎饼是在1970年。这年7月,我作为报社记者随江苏省革委会生产指挥组的负责人(“文革”前任江苏省委书记,“文革”后任江苏省委第一书记;当时他在生产指挥组分工抓全省农业生产),赴徐州、淮阴地区作农村调查,历时20天。一天傍晚,到了淮阴地区的宿迁县(现已改为地级市),县革委会给予了高规格的接待,当晚安排“基干民兵”持枪守卫省革委会生产指挥组负责人下榻的县招待所。第二天一大早,县革委会负责人陪同用餐,招待我们以煎饼、油条、稀饭。同桌还有李集公社一位姓彭的农业学大寨先进人物(当时“劳模”一词已废弃不用)。那天下大雨,他赤着脚,从古铜色的脸和结实的肌肉可以看出他是一位勤劳、精干的农民。他50多岁了,牙很好,吃煎饼很利索。我虽然不到30岁,牙也可以,但因为以往从未吃过煎饼,所以咀嚼这种很有韧性的食品有点费劲。
第一次吃煎饼,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以至几十年不能忘怀。这倒不是由于煎饼的滋味,而是由于我和那位生产指挥组负责人之间以后有一些故事;还由于我吃煎饼的地方,是我妻子的祖籍所在地。
此后十多年间,始终没能吃到煎饼。南京城里公营的饮食店(那时的饮食店没有一家是私营的)卖的早点,除了烧饼、油条、馒头,还是烧饼、油条、馒头。上世纪80年代后,农村的人到城里来做生意的渐渐多起来,南京人能吃到煎饼了。
上世纪90年代,我妻子遇见一位煎饼做得很地道的苏北农民,她请这位农民每星期给我家送一次煎饼,足够一家人吃7天。他给我家送了年把时间,可惜后来我搬家了,从市中心迁到了城南,再也买不到这位农民做的那种煎饼了。在我现在居住的小区附近,能买到的煎饼,或疑原料掺假;或系机器制造,不如手工做的好吃;或脏兮兮的,不能入口。我常以不能吃到地道的煎饼而感到遗憾。
因对煎饼怀有感情,所以读到《胡适全集》中写煎饼的一段,特别兴奋。胡适1937年7月25日的日记写道:“回寓后,沧波来谈到半夜。肚子饿了,我取出了冯玉祥先生送我的煎饼,和他分吃,居然很可吃!”沧波即程沧波,曾任国民党《中央日报》社社长。冯玉祥自己喜欢吃煎饼,也喜欢赠人以煎饼。胡适收到冯玉祥赠送的煎饼后,没有即时吃,跟程沧波谈话久了肚子饿了,才想到吃煎饼。吃过后,赞叹冯玉祥先生送的煎饼很好吃。
冯玉祥在民国军政人物中,是身材魁伟的一个,他有这样的体魄,可能跟吃煎饼有一定的关系。我这样想,没有作过考证。
冯玉祥赠人的礼物,不是名人字画、古董、珠宝等,而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煎饼。他送的煎饼,虽极普通,而实珍贵,包含的情意,是最纯真的。
(本文作者为凤凰出版社资深编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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