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志鉴先生诞辰百年祭:
一生活在戏中
口述:唐启文(芝罘京剧研究会会长)整理:本报记者孔雨童
2014年12月29日  来源:齐鲁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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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志鉴先生去世已经10年了,如果他还活着,今年恰好一百岁。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常常想起老先生。他这一生,都没离开一个词:京戏。
  其实我和老爷子的第一次见面也是挺有戏剧性的。在哪?在澡堂子,新华池澡堂,就是现在张裕博物馆身前解放路口那儿。我过去的剧团就在东太平街,剧团都是晚上演出,白天没事。我这人从独身就养成一种习惯——好泡澡,这是跟老先生学的,喝茶、泡澡,晌午就在那吃上了。当时浴池旁有一个卖肉最出名的烧肉铺,买一个烤饼,两毛钱的烧肉,哈哧哈哧吃完了,再下去泡澡。
  1986年的夏天,我在新华池那泡澡,一个服务员过来叫我:“唐老师,有人找你。”我说谁啊?他说“老傅头”。我说哪个“老傅头”?他说就是给艺校看大门的那个老傅头——傅志鉴,他找你两三趟了。
  “启文吗?”我正纳闷呢,抬头只见一个慈眉善目、干巴巴的小老头站在那。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他找我干什么呢?他1986年成立了芝罘业余京剧小组,没有打鼓的。我原来在烟台京剧二团(原烟台市京剧团)打鼓。1984年老二团解散,我就分在文化局戏剧创作室。
  老爷子想找个打鼓的,不便去家里找,听说我老来洗澡,就来堵了我两三次。但是我没答应,那时候正赶上我被借调到市戏剧创作室工作,事太多。后来,在文化馆叶馆长的说和下,我就去了,那是1987年。



  其实我对傅志鉴先生真正的认识,还是通过一份资料。
  烟台市政协上世纪80年代出了一本文史汇编,其中有一份傅志鉴先生写的《烟台同乐会的缘起和剧界零闻》。
  傅先生出生在烟台奇山所一个较为有钱势的家庭,生活优裕。用他自己的话说,他自小不喜欢读书,也懒得干活,但就是爱戏如命。他家中当时有一台洋戏匣子,和一些百代公司的唱片。这就是他从小的玩伴,没人的时候他听戏,有人的时候他偷着听戏,也不念书。
  那时候他的父亲管得很严,不让他出去唱戏。有时候他会跟着名角学唱几段,但是他不敢上台唱。最后他买通了一些票友,下乡演出,悄悄唱个一段两段的。他的童年和青年就是这么过来的。
  1948年,烟台二次解放,傅志鉴终于称心如愿了,他发起组织了一个名为“烟台同乐会”的票友组织,自己任会长。1949年秋天,皖北发大水,为了给水灾募捐,傅志鉴就组织同乐会义演,三天挣了北海币400多万,棉衣80套。经当时的烟台市市长徐忠夫批准,同乐会改为烟台市业余京剧团,一时间会员发展到了百余人。
  1950年烟台业余京剧团交给了工商联管理,当时老爷子就和一些人发起组织了私营性质的新新大剧院(即老福禄寿剧场)。这个时候的傅志鉴就是如鱼得水,除了做管理,还上场唱。他一般都是演二三路的配角,比如《王宝钏》里面的王允等角色。
  老爷子有段笑话至今还在烟台京剧界流传。有一年新新大剧院请了个名角,唱《黄鹤楼》,讲的是周瑜和诸葛亮在黄鹤楼上摆宴,斗法讨荆州。傅先生饰演剧中的鲁肃。等着黄鹤楼的宴摆好了以后鲁肃就登场了,他知道这是个鸿门宴,于是鲁肃应该有一句对儿:黄鹤楼上酒一席,死到临头你全不知。结果傅老爷子上去以后,突然间忘了词,他灵机一动挤出一句“黄鹤楼上酒一桌,刘备请客没有我”。台底下“哗”地一声哄堂大笑。

  1965年,傅老爷子遭遇了不公平的待遇。他全家被下放到原莱阳县石河头公社西石河头大队。
  被赶到乡下之后,傅志鉴就开始种地了。老头一辈子哪出过这个力,但是他也得干啊!最后还是戏救了他。那时候的老乡们没有文化生活,都寂寞得很。知道他以前是唱戏的,老百姓们就跟傅志鉴说,唱一个吧。老头不唱,小队里的人就许愿说,你不用干活了,准备几段戏,到时候田间地头唱给大家高兴高兴就行。老头美啊,他就唱起了“八月十五把寿拜”(《白蟒台》),“未开言不由人泪珠滚滚”(《让徐州》),唱的也都是些帝王将相。
  但是倒霉的是,当时两三个月一评审,就有人提出来了,说他不老实,宣扬帝王将相这一套,是贼心不死。老头被逼得没有办法,他把《大海航行靠舵手》的词改成了戏腔,这么一唱别人没法找他的事了。傅老先生的二公子傅光辉如是说。
  就这么在农村边劳动边唱戏,一直到1979年,他在农村待了14年。1979年落实政策后,他被安排在烟台艺校看大门。1984年起,古稀之年的傅志鉴还是没有忘了他的戏,精神头不减的他又渐渐把原来的同乐会组织起来了。他找到了张须修、李合、门绥之、刘德旭。1986年春天,他们成立起烟台市芝罘京剧研究小组,得到了当时芝罘区文化馆的老馆长叶崧光先生的支持。等到两年以后,1988年,经过区文化局的批准,把京剧小组提升了一个档次,叫芝罘京剧研究会,当时的会长是张须修先生。
  老爷子真是个实干家。从研究会成立以来,老爷子领着大家搞义演、办茶座、进工厂、下部队、送戏下乡,搞得是有声有色。每年京剧研究会都会举办20多场节庆演出、送戏下乡演出和30多场公益茶座,深受戏迷票友的喜爱。多年来,因为研究会没有固定的活动场所,京剧研究会演到哪,有些热心戏迷就跟到哪。而从研究会也走出了众多全国知名的京剧名票。


  关于傅志鉴先生的几个镜头至今让我难忘。
  1988年,南方五省发洪水。京剧研究会和烟台市京剧团,联合在胜利剧场搞了五场赈灾义演。那年的12月份,一场特大暴风雪就不合时宜地扑到咱这来了。雪那个大啊,老头那会儿住在北马路的北边,红利市场东边头这儿。我从南往北走,看见他戴着个削皮帽子,就这么推着个绑着戏服的自行车,脚上扎着草绳子,一步一步走得很是艰难。我见他鼻子冻得通红,很是不落忍地说你不能让别人干吗?他说哎呀服装都在我那儿,今晚上演出,我就给他们烫了烫带过来了。那时候他已经74岁了。
  第二个镜头是1989年,那时候我们就在白鸥艺术厅那里首次搞茶座,为了宣传老爷子提前一天就买好纸,自己写广告,还动员老太太把面袋子打开,舀出面做成浆糊。然后天不亮,他就出门贴广告去了。就这么着有一天,他正贴着呢,被工商的一个小伙子抓了。小伙子说我说怎么一直找不着人,原来是你这么个老头,来得可真早!老爷子就嬉笑着说,就贴这一次下次不贴了,这里人多啊!我们这演出不要票,下次你去看戏找我。最后老爷子是耍赖把广告留下了。
  我们粗略地估算了一下老爷子晚年对烟台京剧票友界的付出。那时的傅志鉴先生,为了京剧研究会的活动,全部是自己掏钱,贴广告一年一袋子面,喷戏服不知用了多少白酒,到处跑着组织人员也不知磨坏了多少条自行车带。他为了戏,那真是拼啊,什么都不顾。
  第三个镜头是1998年春天,正好是我们京剧研究会成立12年。那时候我们借了烟台第一职业中学旁边的酒店搞活动。一连一周的时间,老头在那里排节目、布置会场,每天晚上都得忙到10点多钟。有一天晚上快11点了,大家精疲力尽往外走。快到原来二马路的一个大花坛了。老爷子就骑着自行车往下走,我们说你小心点。就只听突然间前边“哇”的一声。原来就在那个时候,正好有一辆大托盘车过来了,老头的车子刹不住闸,一下子冲到车底下了。当时自行车卡在外边,他在车底下,托盘车的前轱辘已经开过去,后边的轮子马上压过来了,大家都心想坏了。突然间,在前后车轮中间的老爷子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托盘车比较高,等他起来,车后轱辘立刻就贴着他的后背擦了过去。真是太惊险了!事后老爷子跟我们开玩笑说:“我这戏还没唱够,阎王爷不让我走啊!”后来,他又悄悄告诉我说:“启文,我就感觉当时好像谁在我背后推了我一把。”他那一年正是84岁。


  从老爷子的京剧研究会成立后,我们先后接待了许多的京剧名家。比如说京剧大师李维康、耿其昌夫妇,李世济先生,天津京剧院国家一级导演赵万鹏先生等,还有很多海外的京剧艺术家。
  周峙峰先生的诗文集《凤尾竹下的许诺》有一篇就写的这个。1986年,著名的程派传人李世济先生领着一个团队到烟台来演出。那天的早晨,傅志鉴先生领着芝罘区京剧研究会的一帮票友,敲锣打鼓地在火车站迎接。李世济先生领着一帮演员下车一看,一个白发白胡子站在外面等着,把李先生感动得不行。一直到北京李世济先生还念念不忘,说“都说烟台的戏难唱,但烟台的票友让我太感动了”。
  因为他为烟台京剧做的这些贡献,1995年傅志鉴先生被选为中华京剧票友协会理事。
  芝罘区政府后边有个杨柳居,傅志鉴老爷子在那里参加了京剧研究会最后一次理事会。那一天晚上,傅志鉴先生喝了四两白酒,他说起了京剧研究会这些年的很多事,兴奋得停不下来。但是无意中,和他私下交谈的时候我发现,他的左腿上全是一片一片的红疙瘩,他悄悄告诉我“我这个是丹毒”。   
  因为老爷子1997年就长过一次丹毒,大家伙都认为他得的也就是无名的丹毒。酒到兴致的时候,傅志鉴说了一句话:“放心啊,我傅志鉴不倒,芝罘京剧研究会的大旗绝不能倒。”
  结果,转年的开春,老爷子就住院了,住在世回尧那里的肿瘤康复中心,是肺癌。后来,我陪着当时的区文体局的领导去看老爷子,老爷子精神还挺好。事后我听说,傅志鉴老爷子当初也没觉得他能如何如何。最后一位亲属不慎告诉他得的是肺癌,老爷子哭了。
  傅志鉴先生去世的时候,很多戏迷票友都自发地赶来,带着敬意和遗憾送别这位为烟台京剧、票友服务到生命最后一刻的老人。
  傅志鉴先生这一生的支撑就是京剧,为了京剧他倾家荡产在所不惜,也最终为我们这个城市留下了京剧研究会。他的这一生,历史功过,我们无权来评说。但是他执迷京剧,痴戏如命,为了烟台的京剧贡献了一生的热情,还是值得大家给他纪念一笔。
  谨以此文,作为对傅志鉴先生迟到的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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