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日照·海边旧事之四
铁匠(续)
2015年01月07日  来源:齐鲁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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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乡村老说法――世上三样苦:打铁、撑船、磨豆腐。
  旧时,在“九佬十八匠”中,铁匠排第四,列金、银、铜匠之后。

  (四)
  “刘铁匠,给俺家‘拌饭的’打把镰,左撇子,要好钢,沉一些,叫她一辈子使不烂,省着天天嘟囔。”一个汉子喊。“知道,老张,你放心,你老婆的镰,还是六年前打的,该用得差不多了。明天来拿。”铁匠连头也没抬。
  旧时,这在乡间很常见――铁匠的手艺多是祖传的,进哪个村也是祖传的,几辈下来,就像走亲,到时候就来了,帮个忙应该,谁家锄头掉了角,带一小块铁,就免费给补上。有时,临走还会把无用的废角料烧成铁水,浇在切开的萝卜上,崩出蚕豆大小的铁珠、就是“铁砂子”,送给有老猎枪――“大抬杆”的打野味。
  铁匠还有一个“副业”:给马挂掌。山高路远,马蹄子角质层会磨没,伤到筋骨就废了,这就得挂掌――把马拴在四根木柱中间,然后分别把一只蹄子用绳吊起来,掌面朝上,使利刃把多余的角质层削掉,再用烧红的烙铁烫平,当烙铁上去时,白烟“吱啦”一声冒出来,跟着一股焦糊味,看热闹的孩子心揪了起来,不知马疼不疼……这,得在大村。
  乡村四月闲人少。红炉边围着的多是放学后的孩子,他们最愿看打钻子――石匠的钢钻,像极了磨秃的铅笔,烧得红里透亮的钢钻在铁砧上打着滚,不多会,尖被打得棱角分明,象削好的铅笔。这时,钢钻颜色暗下来,先是殷红,再是银白。地下落着一层灰白的铁屑,引着了几根草梗,冒出丝丝白烟。
  打铁得力气,铁匠们也舍得吃,顿顿煎饼咸菜管饱,还炒菜,锅就在红炉上,拉几下“风扇”,火猛地起来。再猛拉几下,火大得蹿上锅。
  红炉上的泥罐最勾馋虫,里面偶尔有猪骨头、甚至猪蹄子炖黄豆的香气飘出来,这是庄户孩子过年都闻不到的味。
  庄小,铁匠呆三五天就能把村里的农具修利索,接着拆炉装车,移村了。临走前,老铁匠照例挨家辞行。村里人觉着农具修到火候,工钱公道,说的都是些客气话。
  铁匠出村时,几条啃过猪骨头的狗,摇着尾巴,跟出老远。这时有孩子心里发狠,长大了,就当铁匠。
  再听到这叮叮当当的锤声,得两三个月后。那时,到夏了,红炉支在树下,放了暑假的孩子顾不得烟熏火燎,围了一圈又一圈。腚后,那些瘦得和孩子一样肋巴条子都鼓出来、残毛残齿的老狗,也跟着来了。
  每年开春,铁匠的红炉支起来时,活络的孩子从家里拿来几个地瓜,老铁匠接过来,搁在炉边烤,隔一会,还不忘使铁钳翻翻。红炉的炭火比家里锅底的草火旺多了,没多会,地瓜就烤出焦油,发出那带着甜味的香。更多的地瓜拿来了,老铁匠在炉边一个挨一个围起来,孩子们眼巴巴地盯着自己的那个地瓜。入夏时,红炉边烤的就是“地蛋”――马铃薯了。
  这时,孩子们争着替那半大小子拉“风扇”,他抬头望了老铁匠一眼,师傅好像没看见,半大小子就把“风扇”把让给孩子们,起身擦把汗。孩子们双手紧抱着“风扇”把,似乎要把全身劲使出来。可往往拉不几把,劲就没了。再换一个,也好不了多少。红炉的火就忽高忽低、忽蓝忽黄起来,师傅的眼也瞅了过来,半大小子赶紧接过“风扇”把。碰上拉“风扇”的孩子脸皮厚,不让,老铁匠就会在他小屁股上轻轻拍一巴掌:去、去,一边去……
  这孩子猫着小腰跑到一边,也没跑多远,就顺着叮叮当当声吆喝起来:
  辈、辈――穷!
  辈、辈――穷!
……
(五)
  打铁,脏、累,一天到晚鼻子窟窿里都是黑的,这是男人的行当。任何活都可当中歇一歇,就是打铁不行,过了火候,又得放进炉子重烧。打一把刀,一般要来回烧五六次,生手烧十几次,那刀肯定使不长。虽说真金不怕火炼,可炼太长了,也会亏三分。
  旧时民谣:“跟个当官的作娘娘,跟个杀猪的翻大肠。跟个铁匠拉风箱,跟个木匠拉锯忙。跟个篾匠揽竹黄,跟个油匠能吃香……”铁匠这活,一般人望而生畏,没有力气不能打铁,没有胆量不敢打铁,没有吃苦不愿打铁。俗话“打铁先要身板硬”,最初说的就是这理――铁匠吃核桃,握在掌心,一捏,就破了。
  就像“细木匠”在木匠里坐头把交椅一样,“刃子活”――打刀具,那是铁匠里拔尖的。干“刃子活”的铁匠就多了一道工序:磨口,就是磨刀。
  庄户人家平常磨刀,往磨刀石里加水。铁匠是干磨,不加水。一加水,刀就吸水,这样就会生锈,别人认为这刀使过了,不买了。
  能干“刃子活”,就可开铁匠铺了。说是铺子,也不过两三间旧房,从地面到墙、屋顶都是漆黑的,铁匠的脸和手也黑里透亮。屋正中支红炉,或前门设店铺,后面设炉坊,老板也是工匠,既打又修,上集交修、下集取货。铺门口常年挂一串串镰、锄、斧、砍刀和铁耙……每件新品上,都用粉笔画着旁人看不懂的符号:哪一件是来料加工待取的,哪一件是卖的。
  中国乡村,尤其北方,常有张家炉、李家炉、刘家炉等村名,凡带“炉”字的,大多曾存在过一座近乎原始的手工作坊――铁匠铺。
  传说铁匠祖师爷是李老君,即老子李耳。这时,他不是哲学家,更和《道德经》没半点瓜葛。二月十五是李老君生日。十四这天,铁匠家家为老君暖寿吃面。十五日,带家中男丁到老君堂祝寿。
  还有另一种说法,说铁匠和道士是师兄弟,铁匠为兄,道士是弟。道士化缘到铁匠铺,要向师兄问好,铁匠得热情接待。道士不守此规,铁匠罚道士跪在炉前认错;若道士不认错,铁匠可用钳子、铁铲打道士,甚至把火炉翻过来,套在道士头上,叫“戴纱帽”。
  在《全球通史》中,美国著名历史学家L.S.斯塔夫里阿诺斯(1913~2004)写到:公元前2000年左右,冶铁技术和铁器的发明,产生了极其深远的经济、社会和政治影响。
  史学家说,铁的冶炼和铁器的发明,是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发明之一。它的意义,不亚于蒸汽机的发明!
  4000多年过去了,铁匠们好像一夜间没了。
  网上曾读过一首《铁匠》,借此给他们饯行:
  他是个老铁匠/曾经用一把锤子/清晨敲打出太阳/夜晚敲打出月亮/溅出的火花/都被星星捡走了
  他打了几十年的铁/顺便把自己也锻打了一遍/他的神色是铁打的/他的胳膊是铁打的/他的腰杆是铁打的/他说出的话是铁打的/他做出的事是铁打的
  他的呼吸不能用铁打/就用风箱做了/他的心肠不能用铁打/就用炉火做了/他一生打了数不清的铁器/就是忘了给自己/打一个铁饭碗……
  (作者为著名学者、日照市太阳文化研究会监事长、《日照企业文化》杂志副总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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