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场庆祝土豆品种交流的仪式上,位于秘鲁的国际马铃薯研究中心的主任帕梅拉·K·安德森,拥抱土著居民。(资料片)
相比于真刀真枪的军事纷争和现代国家最为重视的工业产能较量,农业在当今世界格局中看似是个不怎么起眼的存在。人们很难想象平凡如土豆般的作物会改变国家力量的对比,并决定世界历史的进程——虽然这样的事情,的的确确曾经发生过。
本报记者 王昱
从“土豆神”到“鬼苹果”
如果这个世界真的存在一个上帝,这位老人家一定是个既想搞差异化、又要严守平均主义的怪老头,这种怪癖突出体现在他对各大洲的物产分配上:他给了亚欧非旧大陆牛、马、驴、象等各种可以供人驱使、供物驮运的动物。然而在美洲新大陆,除了相比骑乘更适合卖萌的“草泥马”(羊驼),靠谱的动物他是一样没给。不过,新大陆的这一缺陷被上帝用另一种方式补了回来,那就是他给了新大陆大批既高产又好吃、还好养活的植物,其中,土豆可谓佼佼者。
在欧洲人到达美洲之前,土豆是古代印第安人尤其是印加人最主要的食物之一。在海拔超过3000米以上的安第斯高原,印加人的祖先们发现并开始种植土豆。在严寒、少雨的安第斯高原上,土豆却长势喜人,同等土地的产量是同时代旧大陆作物的二到四倍。印加人因此将这种作物奉为“丰收之神”,并在“土豆神”的保佑下繁衍了数量庞大的人口,建立起了世界古代史上少有的发源于超高海拔地区的大帝国。
后来的故事比较烂大街:16世纪跨海而来的西班牙殖民者来到了印加帝国,一通“三光”之后,把印加人的好东西悉数抢走。当然,当时西班牙人看得上的美洲好东西主要是金子,对于土豆这种美洲人民奉为神明的作物,西班牙人看不上,只是觉得它开出的小花还勉强值得一观,于是也捎到了欧洲。拜那年头欧洲贵族们都附庸风雅所赐,土豆作为欧洲贵族们的观赏植物还算流行。
欧洲人早期不吃土豆,主要原因据说是囿于今天看来很扯的理由——《圣经》上非但没记载过这种作物,甚至都没记载过食用植物地下根茎这种今天看来很正常、当年看来却很毁三观的进食方式。因此教士们一口咬定土豆是魔鬼送来诱惑人类的,编出各种段子来黑土豆,再加上发芽的土豆确实有毒,欧洲人不会吃的时候闹出过几场命案,这就更坐实了神父们的说法。所以贵族们用土豆花秀情怀的时候,欧洲平民们长期也就拿它喂喂猪啥的,实在饿极了的时候,才会冒险尝试一下这种教士口中的“鬼苹果”。
欲擒故纵的“营销”
土豆真正在旧大陆摆脱恶名,靠的是一次十分特殊的机缘巧合。18世纪,法国有一位叫做巴蒙迪艾的贵族,他在“七年战争”时曾被普鲁士所俘虏,在牢房里吃过几年牢饭。原本吃惯法式大餐的巴蒙迪艾,经此锻炼一下子没了忌口,还意外地发现用来喂猪的土豆居然如此好吃。回国之后,巴蒙迪艾借着自己的贵族身份,开始在上流社会鼓吹食用土豆。
当然,巴蒙迪艾的努力起初很不顺利,大概是因为有“天主教的长女”头衔的缘故,法国在教会主导的“黑土豆运动”中十分起劲,议会甚至还立法禁止人们种植土豆。什么人能拧得过议会的大腿呢?巴蒙迪艾想到了国王。
当时,在法国当政的正是波旁王朝的亡国之君路易十六,这位陛下虽然国王当得不咋样,但科技素养还是相当高的,不仅其本人毕生醉心于修锁技术,还曾经把美洲的富兰克林请来在法国宫廷里表演避雷针的使用。巴蒙迪艾说动这样一位国王想来应该没费多少工夫,但值得一提的是他所想到的“推广方法”:他在巴黎郊区承包了一片土地,种上土豆,然后请求国王派人白天重兵把守,到了晚上再让士兵撤离。日子久了,周围的农民都被这神秘的现象所吸引,不知道这片“皇家田地”种的是啥好东西,加上当时法国大革命已呼之欲出,本着“国王禁止咱偏干”的精神,民间的“不和谐”分子趁夜将土豆偷走,拿一些到自家田地里种。土豆就这么在法国被广泛食用起来。
一颗土豆引发的惨案
在法国率先推广土豆种植后,大家都看到了土豆产量大且稳定、旱涝保收的优势,而更多粮食养活更多的人口无疑就意味着更强大的国力。所以一时间很多欧洲国家都开始推广土豆种植,个别心急的国家干得还尤其过分,比如普鲁士就规定所有农民需在自家种一定比例的土豆,不种就得受罚。更东边的俄国沙皇更绝,强行推广种土豆,还把个别农奴逼反了。一时间,欧洲各国仿佛都如古代印加帝国一样,拜了“土豆神教”。
然而,此等大神,也有不灵的时候。
孤悬欧洲西北边陲的爱尔兰,土壤和气候条件极差,民众生活一直十分困苦。风靡欧洲的土豆种植风潮为爱尔兰人带来了福音。爱尔兰人迅速将国内所有的田地全部用在了土豆种植上。到19世纪中叶,全爱尔兰只依赖一种作物:土豆。150多万农业工人没有其他收入来源养家糊口,300万小耕种者主要靠土豆维持生计,而有产阶级对土豆的消费也要比英国本土多得多。当时很多爱尔兰人家里最重要的家当就是一口锅,平时翻过来当桌子,吃饭时煮点土豆；爱尔兰妇女的指甲,也绝不会剪到不能削土豆皮的长度。可以说整个爱尔兰都死心塌地地拜入“土豆神教”的麾下。
可是,土豆最终辜负了爱尔兰人。1845年秋天,一种被称为晚疫病的卵菌病害使土豆受灾。靠吃土豆为生的爱尔兰人在这场饥荒中损失惨重,仅饿死或死于因饥荒引发的动乱的就有约110万人,另有100多万人选择了移民前往新大陆美国,这场人口迁徙使得爱尔兰人成为今日美国的重要族裔之一。此后的数十年间,爱尔兰人口锐减至400万人左右,即使到了今日,爱尔兰的人口仍然只有600万人,没有恢复到饥荒前的情形。
看上去皮实可靠的土豆为何会辜负爱尔兰人呢?原因还要从印加人那里找起,原来,在原产地美洲,印加人会故意在同一块田中种植不同种类的马铃薯,避免病虫害流行到全部的作物上,为此印加人曾培育了200多种土豆品种；然而当土豆引进欧洲时,欧洲人为了提高粮食产量,只引进成长最好的品种,这种对单一农作物的过度依赖,使得欧洲土豆在遭遇病虫害时显得毫无抵抗力。说白了,这是一个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所引发的悲剧。
“国以民为本,民以食为天”,一个国家多几种粮食储备,无疑就给自己多留了一条后路。这是爱尔兰马铃薯饥荒留下的教训,也是今天我们为何要亲近土豆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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