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最大的锔器是个大缸,接近一米高。

张湜的收藏中,最小的锔器是个小酒杯,个头不足两厘米。

张湜先生仔细观察一尊辽代盛器上的锔钉。

玉手镯也能用锔钉锔起来。
生于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人,可能对走村串户的锔匠还有印象。家里有锅碗瓢盆打破了,舍不得买新的,就去大街上喊个锔匠来,叮叮当当一会工夫就锔好了。此后,随着日用品大批量生产并进入生活,锔匠及其赖以谋生的锔补手艺,在传承千年后淡出人们的视野。
济南的张湜通过收藏锔器留住了这段历史,一枚小锔钉背后,却有着很长的故事。
文/本报记者 乔显佳 片/本报记者 陈文进
不光看手艺,还能“听”历史
75岁的张湜在济南玉函路上某写作楼有一间展室,这里收藏了千余件藏品,它们的共同点就是都是“锔过的”,一个个锔钉像密密的针脚一样,分布在一件件破碎的旧物上,给人一种特别的感觉。
这里面,既有口径112厘米的大水缸,也有不足2厘米的小酒盅,甚至有更小巧的首饰。从种类看,历代瓷器、紫砂、木器、珠器、角器、玻璃器皿、金属器、石雕,都可以被锔;从锔钉来看,不仅有银、铜、铁以及近代才出现的不锈钢,古代锔匠还使用锡皮、铝皮等对器物的缺损部分进行“锔补”。
在展室一隅,有一件造型像鸡冠的瓷壶,属于宋辽时期契丹文化的遗物。绿釉表面留下密密麻麻的锔钉。当年契丹族进入中原之后,由游牧改为定居或半定居,这个马背上的民族开始大力吸收中原文化,烧制出类似仿皮袋的瓷器。但瓷器容易被摔坏,于是巧手的锔匠将一片片碎瓷重新锔合起来,使得今天的人们可以一睹此壶当年的风采。看着这么一件锔器,除了欣赏瓷器本身的釉色、造型之美外,耳畔犹如听到瓷器碎裂的声音,清脆入耳。相比一件古瓷的时代、窑口、完整度等,锔补工艺反而以其特有的韵味和所承载的历史信息,牢牢吸引住现代人的目光。
在千余件锔器中,张湜对一件清嘉庆时期烧制的豆青釉青花蝶花纹大碗非常珍视。它的碗底有裂痕,被人用锔补的工艺修过。碗沿往下有一道“一字形”炸纹,布满11个铜锔钉。另外口沿还有缺损,被人用薄铝片仔细锔补完整。张湜从锔补痕迹分析,三处锔补来自三个不同的时期,说明该碗烧制出之后,一直为人使用,见证了几代人的生活。
以前,人们之所以愿意锔补器物,是因为锔补的费用比买新的要便宜很多,还有一种情况,就是因为物品无法替代,只能通过锔补留住。2010年,张湜在周村古商城寻觅锔器,在一家古玩店看到一只瓷碗,上面写着“公元一九五三年三月 鹿老太太 八秩大寿”字样,文字显示这是当年一位姓鹿的老太太过寿时,后人专门为其定制的。瓷碗的烧制水平很高。传承过程中被摔碎,后人将其锔起来。这类收藏品因为有特殊意义,收藏者一般不会出手,藏家几乎没机会得到。但张湜只花了15元钱就拿下,如获至宝。
在张湜的收藏室里,有一个直径112厘米的大水缸非常扎眼,这件“宝物”是2013年通过青州一位邱姓朋友收到的。这位邱姓朋友告诉张湜,大水缸原在青州一座海拔600多米的高山上,是一个山村十几户村民蓄水的家伙。大缸侧面密密麻麻地留下几百个锈迹斑斑的铁质锔钉,每个锔钉5至6厘米,顺着大水缸的炸纹排列,看上去像“铁树开花”一般。在大水缸的口沿部,清晰留有至少两次锔补的痕迹,前期锔钉已脱落,留下锔眼。后期锔钉仍在发挥作用,确保大缸滴水不漏。有懂行的人分析,这些铁锔钉很可能是当年章丘铁匠锻打出来的,纯手工制作,本身就承载了本地的手工艺发展史。
“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
有句俗话说:“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但很少有人真的见过金刚钻。在张湜收集的锔文化藏品中,其中就有包括金刚钻在内的锔补工具。
细长的硬木手柄,一端探出一根很细的铁锥,锥尖部分像针一样细,牢牢“咬”住一粒更细小的黑色“铁砂”,这就是传说中的金刚钻,其硬度系数为“10”,而瓷器、玉器则在“7”以下,使之可以轻松攻克各种材质的器物。据说金刚钻在制造时,如何让铸铁包住微小的金刚粒是难度极高的手艺。
锔钉也是张湜收藏的内容,其中有银锔钉、铜锔钉、铁锔钉,以及近现代出现的不锈钢锔钉。据说还有使用金锔钉的,不过难得一见。无论何种质地的锔钉,都是铁匠们手工锻打出来的,其本身强度很高,一般人用手掰都掰不开。
有一件锔弓可以说是张湜最珍视的藏品之一,它是一根一米多长的实心细竹,两端系有细线,锔匠干活时用线绞住金刚钻来回拉,通过金刚钻的转动就可以在坚硬的瓷器、金属器上钻眼,打入锔钉。这只浑身透着岁月痕迹的锔弓,是87岁高龄的泰安肥城老锔匠葛廷振赠给张湜的,葛廷振曾经使用了60年,锔弓的手握处都被手指磨得油光锃亮,看后令人心中一震。
过去,像葛廷振这样的锔匠,常年累月挑着担儿游走四方,靠着锔补手艺给一家老小谋口粮。除了锔补生活器皿,珍贵首饰等,葛廷振也为人锔锅碗。乡亲们若拿不出现金,也可用麦子等顶账。因此每个锔匠的挑子上,还有盛粮食和做饭的家什。
据不完全统计,目前全国现有锔匠不过三百来人,大部分在山东。为了研究锔文化,张湜近年来陆续走访了十几位锔匠,希望能留住其背后的这段历史记忆。
“缺陷”也是一种美
张湜最初接触锔文化是在15年前,当年他60岁,已从济南第一机床厂退休。那时,有一些台湾商人专程来山东收锔器,而且“不还价”,这让张湜意识到锔器的收藏价值。当时各地兴起旧村改造,一批老物件被当成垃圾处理掉,于是张湜加入了收藏锔器的队伍。2006年,所谓的“台湾国立历史博物馆”搞了几次锔文化展,展后还出了书,张湜看到后大受启发,对锔文化的价值有了新的认识。但他不赞成当时台湾布展的初衷——教育人们崇尚俭朴。张湜反而认为,这个标准太低了,锔补有其自身的文化和审美内涵。
通过多年收藏,张湜认为,锔补手艺在宋代时期就已在全国普及,延续千年,直到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塑料用品大量进入人们的生活,锔补手艺才迅速被社会发展所淘汰。
为了宣传锔文化,张湜曾托人将一只浑身布满密密银质锔钉的玻璃红酒盛器带到加拿大,凡是见到的人无不张大了嘴巴,吃惊地“哇——”。但张湜却很遗憾,他认为外国人惊诧的只是锔补技艺,未能领会到锔补本身的美感。在中国人的传统审美趣味中,像哥窑瓷器、太湖石,自身拥有的缺陷反而构成一种特殊的“缺陷美”。
近年来,社会上还出现了有人将完好的物件刻意打碎,然后重新锔补,做成个性化艺术品的现象。张湜认为,从锔补中梳理出美的规律,并让人们去领悟接受,或许是锔补这项千年工艺在当下获得新生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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