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和的丹佛我的孤独
2015年04月08日 来源：
齐鲁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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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佛是很优美,但我却时常感到难以承受,承受不了什么?承受不了那种远离祖国文化、人情、世故、琐碎、烦躁、嘈杂及工作忙碌的孤独,受不了那种隐居他乡的孤独。
□陈中华
丹佛,坐落在贯穿北美的落基山脉上,是美国海拔最高的城市,1600米。置身丹佛,却丝毫没有意识到置身在高原,无论是树、草还是花卉,色泽都晶莹剔透,像刚经晨雨洗浴。迄今没到过西藏,丹佛的天空就成了我见识过的最澄澈的天空。我曾像一个写生者,躺在草坪上仰望,那天空与我司空见惯的济南的天空迥然不同,济南的天空早已和雾霾融为一体,云团和霾团常辨不出边缘,而丹佛,天是天,云是云,云朵白得只在我儿时年月里和所读的文学作品中出现过,边缘清晰得像秋夜里那轮爽月。
丹佛盛产黄金,当地人说,当初沉没的泰坦尼克号上的游客大多是丹佛的掘金富豪。
哦,没想到。我说,我小时生活在一个煤矿区。对方接上话茬说,这里也产煤,也产石油,北边毗邻的更是中西部著名的采煤州。采金采煤又采油,环境竟如此美!我甚至怀疑对方话语的真伪。
丹佛,我滞留的两个月,雨雪落了七八回,但旋即晴天。四五月份,在城里着衬衣,几十里外的群峦上,依然是皑皑白雪。为写这篇随笔,我专门查阅当时的日记,有如下一段记录:蓦然悟出,国内的环境污染对人身健康的侵害不仅在呼吸上,实际上是全方位的。近年来耳聋厉害,在这里突然感到听力好多了,还是因为这里太静,杂音少,听得到小动静,误以为自己耳聋减轻了?突然感到脑子思考问题较前清醒了,还是在这里摆脱了国内那些纷杂烦心事,精力集中了,误以为脑筋更清醒了?都不一定,不能排除国内空气污染对人体的伤害是全方位的这一可能。倒希望以后将此想法和感受给某些科学家提供一下,成为他们的一个研究课题,题目可拟为《空气污染对人体健康危害是全方位的》。
丹佛居住者白人居多,非裔居次,其他族种人少得多。
我们在外没遇到一起吵架、争执。早晨去散步,修路工主动向我们打招呼示好。去市场购物,售货员对妻子的退货要求不仅不拒绝,反而极其热忱,弄得妻子竟不好意思退了。没看到一起交通纠纷,有的路口红绿灯由路人来控制,主要是一些较小的道,若有徒步的人需过马路,揿一下路边的钮便现绿灯。我不懂这些,又生怕闯红灯影响中国人的形象,曾多次在路口踟蹰,直候到另一人过马路时才紧随而过。儿子的车常交给有二十年驾龄的妻子开,副驾上的儿子一路对妻子纠错足有二十回,妻子实在忍无可忍便没好气地争辩。一个典型细节是,过没有红绿灯指示、没有行人和车辆的丁字路口,必须停车观望再启动,妻子起初理解不了,后来就习惯了。
市内有轨道客车,六七节车厢,也是城市公交火车。登车不检票,一路无人查票。我问,平时不检票查票吗?学生说,一般不检不查。偶尔也查,万一查到就麻烦了。我说,就罚大钱了?学生说,罚钱不多,关键是个人的不良信用记录上就有了一笔。美国人十分在意信用。
十分注重信用。大环境这样,小我就自觉了,不需专人管了。
孩子和同学们去雪山滑雪场。进滑雪场不收费,乘索道不收费,停车不收费,只是滑雪收费。孩子上山滑雪去了,我们在下面逛。我习惯性地持一笔记本记录零碎印象、感受,见一七旬老媪正坐一石阶上专注地读书。在这里遇到一痴情读书人,心头一热,我便向她打招呼。英语忘光了,我蹩脚地说“read book”,同时向她竖起大拇指,并表示想与她合张影。对方懂了我的意思,非常高兴,任凭我妻子给我们拍摄了多张合影。照片中,美国老媪抱着书本,我端着笔记本,这当是我那天最温馨的记忆。
那一天,其他的笔下记录,除赞美景色外,批评的成分更多,如下面一段文字:看这雪场,看这些男男女女,看他们的装束、工具,确实到了另一个世界。这与国内百姓正忙碌着摆摊、买便宜菜、拥挤在上班途中、排队找专家看病、上访等生活场景多么不同!难道我、我们追求的生活就是眼下这些?没办法,我就一直有个不满癖。
说到丹佛人与大自然的关系,一件小事难忘。一天晚间,孩子们到市区一湖边运动场打网球,妻子去湖边散步,忽而神神秘秘地回来了,说,湖边有许多野鸭,一只母鸭正在岸边孵蛋,她走近了,想抚一下鸭子,鸭即闪开了,那些鸭蛋像一个个小孩脑袋似的,太可爱了。她就掏了一只揣怀里了。她给我看那蛋,低声而忐忑地说,你说是不是不能拿——我心里直跳?我说,当然了,它之所以在人来回走的岸边孵小鸭,就是因为当地人从不侵害它们呗。掏蛋可是丧良心的事。妻子立即返回去,将蛋放回原窠窝,回来说,我等它又孵上去才走了。
丹佛是很优美,但我却时常感到难以承受,承受不了什么?承受不了那种远离祖国文化、人情、世故、琐碎、烦躁、嘈杂及工作忙碌的孤独,受不了那种隐居他乡的孤独。我蓦然醒悟到,丹佛再好,也不是我的家,不是我能长久留驻的地方。
(本文作者为大众日报高级记者、国家一级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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