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祖母
2015年04月08日  来源:齐鲁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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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笑笑

  我不喜欢我的祖母——我知道我这样是很不应该和很不孝的。
  我不喜欢她是因为她不喜欢我——从我出生到她去世,我们相处的十一年中,她从没有喜欢过我一天,甚至一分钟。
  在我三个月时的一天,祖母把我包裹起来放到了路边的雪地上,直到母亲下班回来又哭又求又讲道理又讲法律,才又把我找了回来。这是邻家阿姨告诉我的,这样的故事,我是宁肯信其无也不愿信其有的。
  祖母缠着小脚、梳着发髻,用森严的家教规范着家里的一切行为举止,父母在祖母面前一向噤若寒蝉、不敢有半句不敬。吃饭的时候规矩极多,而幼时家贫,没有足够食物果腹,于是父母弟弟全家人餐食中,我和母亲通常是吃不饱的。
  祖母做事力求完美、条理清晰,不足七岁的我在祖母凌厉的眼神中,学会了做各种家务。上学后我会因为没有得到满分而被打被骂,即使是仅仅丢了一分或者已经得了最高分也得不到祖母的宽宥。
  清晰地记得那一次,十岁的我独自一人艰难地拉着爬犁上刚刚从粮店买来的五十斤玉米面往家走,一辆大货车迎面呼啸而来,我慌里慌张急忙躲避,结果爬犁翻了,面撒了,衣服划破了。当我哭着把好容易收拾起来的面粉拉回家的时候,祖母只看了一眼狼狈的我和作为一家人一月伙食的残余面粉,二话不说抬手就给了我一巴掌,骂道:“你个破家败业的死丫头,什么事情也做不成,长大了也是废物!”
  我抬头正看到在电视机前哈哈大笑的弟弟,再压不住委屈和怨愤,鼓足勇气对祖母喊道:“凭什么我去干了活,差点被车撞死,你还骂我?你这个偏心的老巫婆!”话一出口,我被自己吓住了,横下心闭上眼准备迎接祖母狂风暴雨般的拐杖。然而没有,许久,我听到祖母叹息了一声,慢悠悠地说了句:“丫头,你不比男人强些,我容你,世道不容你,你以后怎么活!”
  我恍惚中睁眼,看到祖母眼睛里,一片蒙蒙的雾光。
  事情就这样过去了,一切劳碌依旧,一切苛责依旧,半年后,正在做饭的祖母突发急病,心肌梗塞,从发病到去世,一天。
  祖母走得很安详,没留下一句话。
  我的生活随着祖母的去世改天换日,再不必在惊恐和责骂中度日,我将悄悄来临的青春挥霍得惊天动地、气宇轩昂,将这半生的经历夸张得波澜壮阔、精彩绝伦。
  昨日与一客户谈判毕,客户请我午餐,笑问:“你的性格如此强势、果断、机灵和坚韧,肯定是小时候受过良好训练吧?女人在社会上闯荡真不容易啊!”
  我笑而不语,眼角渐湿,眼前浮现出的,却是祖母凌厉的眼神。
  我回家来问了母亲那个困惑了我半生的问题:“祖母为什么不喜欢我?我那时候那么小,做错了什么?”母亲道:“她不喜欢你,不是你的错,只因为你是女孩!”
  母亲如实告诉了我祖母的故事。祖母原是大户人家小姐,年幼丧父,与她母亲受尽欺凌,出嫁后没过几年,祖父过世,独自一人守寡将父亲含辛茹苦养大,靠种地打柴缝衣服供父亲读大学,帮父亲娶妻生子操持家务。父亲三代单传,祖母传宗接代意识很浓,母亲生了我这个女孩,也是受尽冷眼,直到生了弟弟才被祖母认可。
  母亲最后叹道:“她重男轻女虽然是错的,却是个要强能干的人!你很像她。”
  我摇摇头:“重男轻女不是她的错,她的经历注定她只能这样想问题。祖母喜欢不喜欢我,没关系,她成就了我,她塑造了我,她一定在冥冥中看着我。”
  如果祖母在世,今年应当是一百零五岁了,凌厉的眼神是否在看我的时候,化作了雾蒙蒙的慈祥和欣慰?
  我的祖母,生而为女人,坚韧地演绎了女人的辛酸悲苦,将对命运所有不公平的抗争,转化成对孙女的教化指引,成就了女人生命中的尊严作为,她实在是一个伟大的、可敬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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