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遇玲珑塔
2015年06月03日  来源:齐鲁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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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简默
  我面前这座玲珑塔,是由一位母亲主导建造的。
  关于这塔建造的缘起,在历史迷雾的笼罩下,流传着多种说法,我认可以下说法:
  明万历四年(1576年),神宗皇帝的生母慈圣太后授意神宗开始建造寺塔,至万历六年建成。慈圣太后姓李,出身卑微,是标准的草根,进宫后仅为一名宫女,后得隆庆皇帝宠幸生下神宗皇帝,遂母以子贵,被加封为贵妃。这在三千佳丽云集的后宫,已经是三千分之一的难得机会。表面看上去花好月也圆,但好景不长,隆庆皇帝在位6年后驾崩,李氏被尊为慈圣皇太后。神宗皇帝即位时年仅10岁,内外政事曾一度由李太后执掌,但因她出身低贱,虽贵为太后,实际上却处处受制,甚至在用膳时也不能和神宗及皇后平起平坐,只能站着。面对诡谲凶险的宫廷生活,李太后深知只有儿子的江山坐稳了,自己的地位才会巩固,也只有儿子后继有人,皇权才能持续相传下去,就像始皇帝盼望的那样。这对处于历史夹缝中的母子一拍即合,信佛的母亲为儿子祈嗣,儿子为母亲祝寿,就有了这寺这塔。
  自己的孩子自己疼,自己的母亲也自己爱。历史在掀开宫闱刀光剑影的帷幕的同时,难得地闪现了一抹人性的亮色,尽管这亮色仍然是政治的附属,但毕竟掺杂了人间温情,叫我们在黑暗和冷酷之中捕捉到了一丝微光。
  今天傍晚,因为母亲,我来到玲珑塔旁,默默地站在那儿。
  请恕我孤陋寡闻,此前我从未听说过这塔,也不知道它就挺立在这儿。母亲身患腰椎管狭窄,到了非手术不可的地步,我陪她自山东来到京城住院等待做手术。一连几天,循着一张张检查单指引的方向,我陪母亲乘着电梯从九楼下到一楼,排队做各种检查,再乘着电梯上到九楼。从早到晚,我们在从九到一又从一到九的落差中下下上上,手中的单子越来越少,直至一张没有了,时间已过去一周,终于排到了做手术。主治医生、护士们围绕着母亲,开始忙碌了,母亲露出了紧张、恐惧、无奈、顾虑重重……起初我没大觉得,麻醉科医生、主治医生、骨科主任,一个个走马灯似的接踵找我谈话,我内心不由得开始发毛,母亲的情绪借助医生们传染给了我,我有些坐立不安。
  挨到吃过晚饭,病房的空气沉重如铅,我待不下去了,跟母亲打了招呼,悄悄地下楼,出了院子,穿过马路,到对面一条路,走着走着,看见左手一条胡同,人来人往,市声鼎沸,拐了进去,一直向前走,迎面一座长长的桥,下了桥眼前残垣瓦砾一片,像个大工地。再往右,就这样误打误撞、不知不觉地走,被脚步领着来到塔前。
  正是黄昏,塔周围的小路上,饭后遛弯的人群稠密从容。我是真的想不到,在这繁华喧嚣的都市一角,在瓦砾狼藉的包围之中,还有这么一座古塔,在这样的夏日独守一脉清凉。它被圈在半人高的铁栏杆里,只能远观,不能走近细看,这个距离适合从下往上打量它,不像站在它底下,需要深深地仰起头,才能看清它的某个面。这是一座密檐式八角形十三层实心砖塔,基座三层,上为双层须弥座,下面一层须弥座束腰,每面开有壶门形龛,上头雕刻着八宝吉祥和全行乐器,塔基之上由三层仰莲花瓣拱托塔身,以上为密檐十三层,各层檐口悬挂有铁制风铎,随风且歌且舞……
  渐渐浓下来的夜色起了一波一波细微的颤动,数不清的蚊虫游弋在空中,饕餮着这最后的亮光,瞧上去密密麻麻如雨脚,有的飞得低,嗡嗡地响彻耳边,粗心的直接勇猛地扑到脸上和身上。仿佛是一眨眼,夜色猛地激烈颤抖起来,许多燕子不知从哪儿飞临如云,它们环绕着十三层塔檐,每一层都有,像是懂得秩序,也讲究规则,不用担心相撞,各忙各的,边飞边捕食蚊虫,或衔了足够的蚊虫,不远处的巢中有它们嗷嗷待哺的儿女。纤细如发的呢喃自十三层开始,像花雨一样,逐层散落飘萦,如醍醐灌顶,清我耳目,我的身心瞬间干净起来,轻盈起来,渴望着变作一只燕子,飞入它们中间,享受它们的劳作。
  蚊虫太多了,似乎丝毫没因为燕子的袭击而减少。燕子们绕塔一匝一匝地飞,撒下一串一串呢喃,它们无枝可依,不知疲倦。不断地有燕子飞走,又不断地有燕子加入,它们牵挂的永远是巢中相互拥挤温暖着向空中张开小嘴的儿女们。
  看着这一幕幕,我想到了遥远的那位母亲,也想到了正躺在病床上的我的母亲,她们都曾是一只燕子。
  在燕子从天降临落地缤纷的呢喃中,我转身回去,脚下加紧,就在明天,我会陪母亲一起走进暴风雨,迎迓新阳光……
  (本文作者为青年散文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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