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读书缘
2015年06月27日 来源:
齐鲁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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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文翰
“重忆前尘事可哀,从今身去不归来。诗书但得传家久,何必相思付纸灰。”这首以平水韵写就的七言绝句,是我的曾祖父在弥留之际口占而成的。曾祖生于清德宗光绪十四年,十七岁补县庠生(俗称秀才),未能文战,清廷便于翌年下诏废除科举。“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的道路再也走不通了。彼时,十八岁的曾祖选择去私塾教书。曾祖从教的那个私塾,其实应该叫“家塾”,那是由我们黄氏宗亲共同出资修建、礼聘先生的,读书的都是黄姓学生。祖父回忆说,曾祖常说的一句话是“积金百籝,不如成诵一经”。经书皆是圣人言,小到诚意正心、大到治国平天下的道理,经中莫不赅括。子孙若是愚鲁而多财,反而是惹祸的根苗。曾祖总是不厌其烦地劝各房本家,条件再苦,也要给家里留个读书种子。祖父就是曾祖特意留下的“书种”。
祖父在家中行二,大哥年长,为了家庭早早地就外出谋食了。小弟又年幼,所以曾祖对祖父的期望很高。祖父讲,现在的人只是“读书”,他们那时是要“成诵”的。先生布置了任务,背不过、背得慢,都要挨板子。而且,只要祖父犯了错,曾祖就“罪加一等”,用一柄长而薄的竹板抽手心。曾祖每打一下,便会大声呵斥一句“读书”。正是在曾祖的严厉管教之下,时至今日,九旬的祖父依然能将四书五经成诵。他老人家说,这就叫“严霜烈日皆经过,次第春风到草庐”。读书、背诵、标记、思考的过程,可能有些枯燥,有些寂寞,但经过长期的积累后,便可以终身受用不尽。
1947年,曾祖六十岁。是年,二十二岁的祖父接了曾祖的班,成为家塾的先生。当时,塾里的孩子稍微大一点,就去新式学堂了,祖父只是简单地给年幼的孩子开蒙。祖父考虑到印的书可能会有错字,就找来当时镇子上能找得到的几个不同的本子,互相校雠,并用端正的楷体字手抄了“三百千千”(即古代最脍炙人口的蒙书《三字经》、《百家姓》、《千家诗》、《千字文》),还有《增广贤文》、《声律启蒙》、《幼学琼林》、《朱子家训》等。这些线装的手抄本,穿越了一个多甲子的时光,至今还保存在祖父的书柜里。这是读书人的良心!身处现代社会,出版、传媒比之古代,发达程度何啻霄壤,古今中外各种书籍量大易得,且装帧精美,字迹清晰。不必谈远,想想六十多年前祖父校雠蒙书时,一灯如豆,一月如眉,永夜清寒,一身寂寞。我们有什么理由,不去力所能及地多读书呢!
祖父在上世纪四十年代手抄的许多蒙书,在四十年后,再次成为给我开蒙的好材料。那些泛黄的纸页,以及书里的墨字红圈,我都难忘终生。我经常跟别人开玩笑说,我的祖父早在几年前就“办”起了现在十分火热的国学班,而且还是“单招特训”!祖父并非只读“圣人言”,他老人家也很爱看小说。《隋唐》、《三国》、《说岳》、《包公案》、《三侠五义》……这些书祖父不仅爱读,而且还愿说。父亲回忆,在三年自然灾害时期,家里人多口粮少,经常饿肚子。但孩子们只要听祖父说书,就都忘了饿,个个聚精会神,随着故事情节嬉笑怒骂。一听到祖父说书,四合院里的其他孩子也要吵着嚷着跑来听。书籍是人的精神食粮不假,若是读得透讲得好,关键时刻也能扛饿的!
受家庭的影响,父亲也很爱读书。刚参加工作时,父亲一月只有二十块钱的工资,他每月都要从中拿出一块钱去书店买书。买了新书,父亲都要仔细地给书籍包皮,并于扉页郑重地写下自己的姓名及某年月日购于某书店。
曾祖孙,四代人,结书缘,百年情。我的曾祖、祖父、父亲,虽然算不得知识分子,但却都是不折不扣的爱书人,好读者。“诗书但得传家久,何必相思付纸灰。”这是曾祖的遗训,也是作为子孙后代的我,心中的坚守,身上的责任。
家庭书单
聊列旧时私塾常用蒙学读物数种,以便今人借此窥古代文化、文学一隅。
《三字经》 《百家姓》
《千字文》 《千家诗》
《弟子规》 《笠翁对韵》
《幼学琼林》 《龙文鞭影》
《声律启蒙》 《增广贤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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