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存在《东昌野史》中的《逛东昌》全文。
高文广绘制的《逛东昌》提到的“十二连桥”分布图(红色为桥)。
文/片 本报记者 杨淑君
由来:
一角钱买来的
千年历史唱词
《逛东昌》是清代光绪年间遗留下来的民间文艺唱词。东昌府区政协文史研究员高文广介绍,上世纪六十年代的一天,热心搜集和研究地方文史及民俗资料的吴云涛先生,在大集破烂市一个旧书纸摊位上,翻到一个破烂发黄的手抄本,打开细读,是顺口溜般的俗歌小调,题目是《逛东昌》,署名武水醉丐,所标时间为“光绪末年”。吴云涛读后确定这是一本“清末秧歌调”唱词。
吴云涛当即花一角钱买下。后来,他认真抄写,并对原本缺字酌情补充。聊城文化名人李士钊先生来他家交流文史体会时,吴云涛拿出手抄本让他看。李士钊对这个歌词早有所闻,但没有见过全文,他看到也十分兴奋,欣然为之作注。
古城望族叶氏后人、爱好传统文化的叶簪传先生也非常喜欢这个歌词,将之抄写刻印成小册子,又复印转送,使之普及,《逛东昌》由此广为人知。“吴老师的这一角钱花得值,给后世保存了一份十分难得的史料,我们仿佛看到一幅古东昌城千年‘历史风景画’。”高文广由衷感叹。
作者“武水醉丐”,从名字上看,就是聊城的一位好喝酒的乞丐。可以想见,这位乞丐颇有文采,但是命运不济,贫困潦倒,每日游走于大街小巷、饭铺酒店之间,见多识广,而且喜欢读地方历史书籍,聊城上千年的历史及城关风俗、景色都装在了心里。他在闲暇时间反复咏唱、锤炼,终于写就了这篇用于“秧歌调”的俚曲唱词。
武水醉丐没有料到,原本用于娱乐的唱本,在百余年后成了存史的杰作,而深受世人的喜爱。高文广解释,武水醉丐之“武水”二字,是因为隋唐时期聊城原为武水县,故城在沙镇,后世就把“武水”作为聊城县的拟古称,如清代东昌府城内有“武水叶氏书林”、“武水锦华堂”等书庄。
“《逛东昌》是以东昌古城为中心的聊城历史文化的全面概括,虽是俗歌俚曲,却也文采飞扬。它涵盖了古老东昌府的名人、名街、名胜、名产,还有饮食、寺院、贸易、花卉等诸多内容,涉及传统文化的方方面面,不失为如今聊城弘扬传统文化的优良读本。”高文广评价道。
繁华:
两溜买卖好辉煌
五行八作日夜忙
高文广说,明代是东昌段运河漕运发达的初始阶段,也是东昌府商业兴旺的开端。到了清代的康乾盛世,尤其是乾隆年间,发展到鼎盛时期。东昌府商业大兴隆的情况持续到嘉庆年间。《逛东昌》吟唱的繁华盛景正是运河漕运畅通带给东昌府富裕发达的反映。
“走到楼东抬头看,两溜买卖好辉煌。点心铺绸缎庄,银楼金店杂货行。绫罗缎疋文龙绢,湖绸蜀锦并杭纺……江西磁器多鲜艳,沙罐瓦壶柘沟缸……”瞧,当年店铺中百货杂陈,其中湖绸、蜀锦、杭纺、海外呢绒、洋广货、江西磁器等是经过运河从南方发来的。
对书庄的记载写出了当年东昌府书业冠甲全省的盛况:“书铺开了几十处,刻版印书销四方……首屈一指书业德,宝兴、有益、善成堂……诸子百家种类富,古今碑帖广发行……”
各地来聊城经商的客户较多,有“山陕字号几百户,还有江浙天津帮。钱庄银号百多个,财源茂盛达三江。东关大街真不错,五行八作日夜忙。”“运河水不分昼夜哗哗淌,樯帆千艘运皇粮。江西会馆在东岸,三元宫不远正北方。苏州山陕两会馆,建筑雄伟又堂皇。小码头上装卸货,免税碑立在河涯旁。”
“大码头送往迎来多旅客,米市街米粮如山净粮行。”“过了闸口往东走,越河圈买卖更排场。招揽客商长茂栈,膏丹丸散保和堂。铁货竹器样样有,剃头棚茶馆带澡堂。”再看光岳楼周围的买卖:“露名的钱店德聚广,楼南酱园老泰昌。古楼西菜馆饭庄多少处,楼北里栈房旅店住客商。”
商业发达给聊城民众带来了富裕,从俚曲中的“好玩的去处”可体会出安居乐业、民富年丰的太平景象。“好玩的去处东门口,大年初一有会场。杂耍玩艺真不少,零食吃物乱吆嚷……护城河小船能摆渡,不怕累走上去逛逛城墙。”
正月十五元霄节满街花灯,男女老少涌上街头,“真是个盏盏红烛耀眼亮,千家万户明煌煌。龙灯狮保秧歌队,高跷舞蹈巧化妆……”
庙会、集市更是热热闹闹:“二月十九陈口会,骡马大会真不瓤,锣鼓喧天唱大戏,南北道上赛马场,青骢雕鞍任驰聘,大显身手扬游缰。杈把竹扫摆了二里地,木料市也有八里长。这边是单弦大鼓响马传,那边有琴书坠子大西厢,也有那变戏法的卖野药,也有那打拳卖艺耍刀枪……”
季节已距清明近,春风吹来不觉凉,各种风筝竞来放,飘飘天空似飞航。图绘太极是八卦,屈伸蜈蚣云中藏,仙人跨鹤凌空去,雄鹰矫健任翱翔……”
“城隍出巡”是每年必搞的节目,那时万人空巷,围观跟随,“妇孺摩肩人塞路,鼓手吹打旌旗扬。金勾钺斧朝天蹬,牌匾仪仗列两行。旗锣伞扇真威武,金幡提炉燃檀香。可怜多少如花女,跟随披枷带锁郎。神像端坐绿围轿,前呼后拥闹洋洋……”
餐饮:
两成文字涉饮食
美味多达上百种
“4000多字的《逛东昌》,有20%以上的文字涉及饮食,反映了东昌府饮食文化的博大精深。”高文广讲,清代运河商业兴旺,东昌饮食业也相应达到鼎盛阶段。到了晚清,由于运河漕运一度中断,东昌商业开始逐步衰退,饮食业也不如以前景气。但是,鼎盛时期发展成熟的烹饪技术仍然在传承。《逛东昌》中描述的饮食状况,就是当年饮食业昌盛的缩影。
“饮食”是饮和食的统称。“食”包括菜肴、面食、汤食、酱菜、肉食、糕点之类。“饮”有酒类、茶类、果汁等。如茶类,《逛东昌》写道“皖闽特产来源富,诸品名茶色味强。银针、普洱、真龙井,雨前毛尖带旗枪……”
糕点,聊城古代称为“馃子”。不少馃子铺制作的品种达百余种之多。“茶食饽饽东昌的好,上细果品东昌的强。芙蓉糕、雪花饼,大金棍蜜酿甜又香。口酥、栗酥、箭杆酥,蛋糕、寿糕、玉露霜,枣泥对丝桂花酱,椒盐、豆沙有提糖。薄脆云片核桃粘,梅酥丸瓜饯带闽姜……东昌的糕点非夸口,技艺高超压四方。”
那时饭店颇多,除了古楼西饭馆饭铺集中之外,越河圈也有大小饭馆十多个。东关一座大饭庄的买卖——“闸口西临河大酒馆,蛤蟆楼名震江湖四海扬。
饭馆多,烹饪技术也就发达,“筵席菜肴滋味美,煎炒烹炸就是强。红烧海参、粉蒸肉,燕窝、洋粉、银耳汤。莲子、薏米八宝饭,清炖鱼翅、溜蟹黄。松花、紫菜、江瑶柱,蘑菇、干贝自然芳。……虾仁、鲜笋、里脊片,水晶肘子炸大肠。……鸡丝拉皮、凉拌肉,糖酥鲤鱼、吃烤羊。煎丸子别处不会做,鲜粉皮天下头一桩……”
面食、肉食、汤食小吃布满街头,“麻花面筋真不错,东昌烧鸡格外香。吊炉烧饼、油炸鬼,鸡丝馄饨、胡辣汤……糟鱼、变蛋、野兔肉,醉蟹、醉虾、炙鹅肪。鲜丝撒汤大卤面,杏仁油茶喝豆浆。开汤丸子、热厚饼,八批馃子酥又香。甜沫、米粉、糯米粥,炸糕、麻花、麦芽糖。豆包、烧卖、酥油饼,羊肉火烧、牛肉汤……”
高文广说,各类美食包括菜肴、面食、糕点、肉食、汤食等,提到名称的计有上百种,其中不少在市面上久已不见了,如米粉、醉蟹、醉虾、炙鹅肪、油茶、梅酥丸等。米粉那时也确实有,北花园附近的运河岸上曾有一个叫做“黄米粉”的小地名,因为那里有一家姓黄的从事制作米粉的生意。像牛肉汤之类,曾经中断多年,近年又有外地风味被引进。
南北货物的交流也是通过运河完成,聊城土特产乘船外运,再从外地捎回各地名产,“杏仁、槐米、黄花菜,年年外运下苏杭。五香疙瘩、黑红枣,顺着运河发南方。龙须贡面销上海,玫瑰酱远走太原与汾阳。年底下曲阜猪肉如山岸,秋冬花生满街香。南乐县的粉条永不断,还有泰安的柿饼、莱芜的姜。东阿县的鲜菜腊月到,青蒜、嫩韭带韭黄。二月里蒜苔、椿芽上了市,玫瑰花平阴来货忙。”
景观:
附廓园林花卉多
百步十庙包含全
高文广统计,歌词提到的城乡名胜古迹有铁塔、护国隆兴寺、白玉桥、吕祖堂、玄帝庙、大校场、白马寺、颛顼墓、洪福寺、尧王坟、巢父陵、旧州洼、二郎殿、关帝庙、真武庙、万寿观、金代大钟、鲁仲连台、馆驿、博聊关、大王庙、府文庙、步云阁、卫仓、槐花庙、狮子头上一座庙、白衣堂、魏征庙、迎春桥、惊蛰堂、十二连桥、静思堂、免税碑、戴云桥等,足有五六十处。
闸口东曾有著名的景观“百步十座庙”,在民国早期就开始陆续毁坏了,到解放时所存寥寥。究竟有哪十座庙,现今那一带的耄耋老人都说不全了。且看《逛东昌》是如何记录的:“送子观音栓娃娃,碧霞宫里拜娘娘。路北有座天齐庙,路南就是地藏王。鲁班真武灵官殿,井里挖洞供龙王。财神阁西文昌宫,大殿五楹有廊房。”由此可知十座庙就是观音庙、碧霞宫、天齐庙、地藏王、鲁班庙、真武庙、灵官殿、龙王庙、财神阁、文昌宫。《逛东昌》的存史作用由此可见一斑。
北花园里没有花卉已经几十年了,还有多少人能知道曾经的繁花似锦之美景呢?《逛东昌》告诉你:“北花园里花木好,一年四季游人忙。扬州芍药无双艳,曹州牡丹冠群芳。六月满塘莲荷香十里,重阳菊香千种称傲霜。芙蓉素兰杜鹃美,山茶腊梅白丁香。蔷薇紫薇金栗桂,玉簪月季秋海棠。说不尽奇卉异花竞妍丽,万紫千红逗春光。
这是那附廓园林名胜地,有如桃源称仙乡。”作者唱尽街景风物后,把笔锋转向人文,为古代杰出人物唱起赞歌:“东昌文风最兴旺,书院林立练武场。举人进士科甲盛,聊城县出了两个状元郎,傅状元以渐教过顺治帝,内阁尚书圣眷长,任克溥奏请豁免东昌税,他在翰林院里提督当。万历首相朱延禧,神童名宦王泓阳。邓状元钟岳一笔好字压天下,广东学政声名扬。傅绳勋江苏当巡抚,杨以增漕运总督驻清江,海源阁藏书传中外,宋版明椠几百箱。武状元李梦说谁不晓,广东的水利总兵守边疆。”
最后,武水醉丐情不自禁抒发出对家乡热爱的深情,放歌高唱道:“赫赫有名的东昌府,人杰地灵历史长。名胜古迹人物盛,一脉相传称高强。光岳楼上纵目望,繁华热闹赛苏杭。真正是南北交通大港口,齐鲁枢纽好地方。不愧称藏龙卧虎的三宝地,八方风云会东昌。”这饱含感染力的唱词鼓舞着生于斯长于斯的人们,也启迪着后来者:未来聊城新的辉煌靠着你们去创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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