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7年在江南会馆西邻李家大院外合影,左为“崔家茶馆”后代春亭,中为“江南会馆”看门人李家后代李鑫,右为作者。
□张机
宽厚所街不止有精致的四合院民居,街上还有两座很气派的会馆:街东头的“江南会馆”和街西头的“浙闽会馆”。同一条街上坐落着两座建筑宏伟气派的大会馆,这实属罕见,足以显现出这条老街的显赫地位和悠久的文化底蕴。
“江南会馆”是一座很气派的建筑物,大青石的墙基有一米多高,厚厚的青砖墙,高大带出厦檐的门楼,墙体大约高四五米,再加上厚重的屋檐,与周围的民居相比,真可谓鹤立鸡群。大红漆的对开门足有两米多宽,门上镶着很多排铜圆球,大门上方悬挂着刻有“江南会馆”四个大字的木匾,门外各有一尊威武的石狮把守。会馆内有一个大戏台,木质的影壁墙是由八扇活动的门组成的,戏台顶端吊着好几排大气灯(一种充气的照明灯),平时大门紧闭,给外人一种神秘之感。会馆戏台的两侧有好多单间,里面摆有八仙桌、太师椅,桌子上有精致的茶具,平时有布帘遮挡。据说这是商贾来此聚会和品茗的房间,戏台演大戏时这里又成了达官贵人的包间。
每逢过年或者重大节日,会馆敞开大门迎宾纳客。门外一溜烟地排满了黄包车,长长的车把,船型的车斗上带有考究的车篷,尤其车座位的脚踏处那两只锃光瓦亮的黄铜车铃煞是耀眼,偶有顽童偷偷地按几下,发出清脆的铜铃声。戏班演戏时,会馆会请街坊邻居来看戏,这时候四邻八舍的大人带着孩子,自带凳子去看演出。我还记得五六岁时去看戏,看到舞台上都是些身穿古装、蟒袍、留着长长胡须的人边唱边打,可是一点也听不懂,大人们听到精彩处高兴地鼓掌看门道,孩子们跟着拍手只是看看热闹。记得一次看完戏回家,父亲给我讲述其中情节:有个叫萧恩的老汉与女儿在江边打鱼为生,因天旱水浅,打不到鱼,欠了乡宦丁家的税,丁家勾结官府拘捕萧老汉,后来为了报仇,父女二人夜入丁府杀了渔霸。长大后我才知道了那是“打渔杀家”。济南解放后,会馆保留完好继续演戏,在这里演过话剧《白毛女》,吕剧《小姑贤》、《姊妹易嫁》、《墙头记》等。
1948年9月26日济南获得解放,“江南会馆”里住上了部队战士,他们在大戏台上席地而卧,白天进住市民家帮助打扫院子、宣传解放军的入城政策,街道也组织妇女到会馆帮助南下大军缝制棉被。我母亲就自带针线在戏台上缝被子,我给她送白开水时,看到街坊的婶子大娘都在穿针引线忙活着。有时候驻军战士们改善生活,他们自己动手包水饺,一次我家来了两位十七八岁的小战士,向我母亲借了菜刀和擀面杖等,向前院我婶子家借了大瓷盆和面板,第二天送回来时都已经洗刷得干干净净,还连声道谢。这与解放前夕国民党部队慌忙撤退时挨家挨户强拆大门板去垒碉堡,真有天壤之别。
会馆西邻、我们家斜对门有一处四合院(宽厚所街20号),它的外墙紧靠会馆西邻,里面有条狭窄的甬道直通会馆。同时它又是一座独立的三进院:前院只有两间北厢房,第二、三个院落各有东西厢房和一排南屋,进大门西侧是一棵枝叶繁茂硕果累累的石榴树。
这个四合院住着看管江南会馆的李姓人家。主人叫李宗堂(音),中等身材,白白胖胖浓眉大眼,与街坊邻居相处甚安。李家有三子:长子李春生,我称呼他春生哥。细高挑,年轻就喜欢体育运动并参加“1950男篮”球队,是穿4号球衣的主力队员,退休前为山东省实验中学的教师。次子李传孝,自幼患麻痹症常年卧床,天资聪慧自学多门学科,上小学时我经常登门向他求教数学难题,他会不厌其烦地讲解好多遍,直到我懂了为止。心灵手巧的他卧床教会我们这些邻家孩子叠纸帆船、燕子和各种动物造型。三子李传仁与我堂兄张朴乃上世纪50年代初的济南一中同窗好友,1957年他们俩同时考取大学,堂兄张朴考入青岛医学院医疗系,而李传仁学的建筑专业,退休前为济南市建筑设计院的知名高工。我家与李家祖孙三代来往密切,每有婚丧嫁娶之事总请李家人来张罗,民国30年我祖母的娘家侄子结婚大典就是在江南会馆办的喜宴。李家每有添丁大事也都请我祖父根据生辰八字赐名。
1966年夏天“文革”开始,各个中学停课闹革命,“红卫兵”掀起批斗教师高潮。李春生老师首当其冲,白天被红卫兵揪到教室里低头弯腰,在校园里劳动改造,晚上很晚才被放回家。记得一天夜晚,家母严重的哮喘病复发,老憋得喘不上气来,情急之下弟弟妹妹背上母亲送医院抢救,此时刚好赶上春生哥托着疲惫的身子路过我家门口,他不顾疲惫热心相助送往医院……几十年前的往事已深深刻在我的心里,让我感恩不尽终生难怀。
上世纪60年代初,我从外地大学毕业分回济南当中学教员,那时的“江南会馆”里建起了一座二层楼房,变成了“历下区文化馆”,每逢休息日我仍然常到那里的阅览室看报纸和借阅杂志。再后来,“江南会馆”在宽厚所街的大门用砖封闭起来,新大门开到黑虎泉西路,老街拆迁前这里是“历下区图书馆”的馆址。
2007年初春,我到李家做客,宽厚所街20号门牌、熟悉的老式对开大门依旧,四合院的房屋历经时代变迁都已大变样,主人李鑫老两口住的两间北屋就是“江南会馆”的门楼改建而成的。我抬头望去,那厚重的枣红漆顶梁柱清晰可见,此情此景让我陷入了沉思。
本稿件所含文字、图片和音视频资料,版权均属齐鲁晚报所有,任何媒体、网站或个人未经授权不得转载,违者将依法追究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