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分油条钱
2016年04月19日 来源：
齐鲁晚报
【PDF版】
□陈忠
在我刚上初中二年级的那个夏天,父亲从燕喜堂饭店(那时称为迎宾饭店)被临时调到历下区饮食公司帮忙,具体工作就是每天上午到辖区内卖早餐的各个摊点,统计卖的豆浆油条烧饼的营业额。
这是一件很枯燥的事儿,不管刮风下雨,每天一大早,就要骑着他的那辆破自行车,大街小巷地奔跑。可父亲干得很认真,即使汗流浃背,也乐此不疲。每天回到家里,他总是先冲上一大缸子茉莉花茶,歇得差不多了,就开始一本正经地趴在饭桌上画统计表格,一画就是二十多张,然后,在画好的统计表格里,填写上各个摊点卖早点的数据。
父亲只上过小学,所以,有很多字是不认识的,每当他询问我的时候,就想拿捏他一把,可每次正准备支棱起脖子做出一副老师的样子时,就被他睁大的两只眼睛,吓得缩回了脖子。
干了没几天,父亲盯上了放暑假在街上疯玩的我。
一天,父亲用他难得展露的笑脸,朝着我笑了笑,说:老大,你比我有文化,每天就帮我画表格吧,画完了呢,再帮我填上数字,你看行吗?我不悦地说道:我还有暑假作业要写呢。父亲收起了笑脸:你的意思是,你不想干?那好,从明天起,哪儿也别去,就在家里做作业吧。
这招很要命,父亲屡试不爽。
从那天起,我每天都要在上午画完二十张表格才能出去玩。下午,父亲就翻开他的小本子,躺在竹子躺椅上,给我念数字,我就规规矩矩地填写在表格里。 曾问过父亲,填这些表格有什么用?父亲说:这是报表,要统计全区早点的营业额,马虎不得。
那时,没有人敢虚报,否则,就是贪污,就是犯罪。
一天,我突然发现了一个妙招,干吗一张张画呢?为什么不能用复写纸一下子复印五六张表格?于是,我把此法告诉了父亲,他觉得此法甚好,于是,给我钱,让我到三和街南头的百货商店里买了一大盒复写纸。我为自己的妙招而得意,既省了时间,又得到了父亲的赞赏。
有时,父亲也会骑着自行车带上我,一起去各个摊点搜集数据。记得有一次,在正觉寺街东头路北的一个早点摊上,摊主刚想将一个炸好的鸡蛋包送给我,父亲伸手拒绝了,说孩子刚吃过。我悄声嘟囔道:我没吃。父亲的眼珠子瞪了过来,我只好对那摊主摆摆手,做出一副吃得很饱的样子,但心里却在怪父亲:人家送的,干吗不要?又不是抢的偷的?在去另一家摊点的路上,父亲对一路噘着嘴的我说道:吃惯了别人送的东西,就会养成很坏的习惯,慢慢地,会觉得都是应该的。记住,这个世界上没有别人应该为你做的事,如果有,那也是应该你去帮助别人。
一天早晨,天刚刚蒙蒙亮,我去南门煤店排队买煤球,路过一家早点摊,买了一个烧饼,那摊主给我加了两根油条,却只收了我三分的烧饼钱。我说了声谢谢就离开了。没想到,到中午,父亲拉着地排车来拉煤球时,给了我二分钱,我还认为是奖励我的,就装进了裤口袋。父亲看了我一眼,说:你明天一早给人家送去。我问:送给谁?父亲避开了我的眼,移向别处,低声说:油条钱。父亲怎么会知道的?我想问,却始终没敢。
暑假过后没多久,父亲因患了坐骨神经病,就不再做这项工作了,又回到了燕喜堂饭店。
多年以后,我在一本书上,看到这样一则故事,说春秋时,宋国司城有个清正廉洁的人,他叫子罕,很受人爱戴。一天,有人得到一块宝玉,请人鉴定后拿去献给子罕,子罕拒不接受,说:“您以宝石为宝,而我以不贪为宝。如果我接受了您的玉,那我们俩就都失去了自己的宝物。倒不如我们各有其宝呢。”
当年的二分油条钱,至今记忆犹新。的确,当一个人时刻提醒自己不要轻易接受别人的东西时,就不会养成贪的习惯,如此,还有什么样的诱惑能抵挡不住?还有什么样的贿赂会理所当然地接受呢?
本稿件所含文字、图片和音视频资料，版权均属齐鲁晚报所有，任何媒体、网站或个人未经授权不得转载，违者将依法追究责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