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闹的代价
2016年06月01日  来源:齐鲁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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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茂
  小时候,最怕院里有老人去世,除了怕鬼,主要还是受不了吵闹。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形成的风俗,老人离世要停灵,由阴阳先生择“日子”出殡,至于什么时候才是“日子”,全凭阴阳先生把控。时间短的两三天,长的六七天,还有停十余天的。停灵期间,有人按时哭丧,到时鼓乐齐鸣,最响的是喇叭,可以震动周围三四里的群众,停灵期间,除了耳背的人,谁也别想睡好觉。到了葬礼时间,就更热闹,寒酸的人家找一副鼓吹,阔气的找两三副鼓吹,葬礼长达数小时,因为动静太大,惹得狗都狂吠不已。葬礼扰民,人人心烦,却没有人敢改变现状。
  近年来,一些老乡的父母逐渐辞世,回来时谈起没完没了折腾人的葬礼陋习,仍然唏嘘感叹,却又无能为力。其实葬礼除了折腾活人的精力,也考验主人的财力。阴阳先生操纵一方,漫天要价,做着一本万利的买卖。所谓的“日子”,全凭他们的日程而定,当然也有看人下单的考量。局中人虽然明白这一点,又能怎样呢?其实,丧礼本是伤心事,庄严肃穆才是对逝者最好的纪念,搞得太热闹并不是尊重死者,活着的人就享受尊重了吗?我看受折腾倒是够了。
  到异乡就可以耳根清净吗?其实未必。作为一个外地人,我在这座位于黄淮平原的城市住了21年,在这里工作、恋爱、结婚、生子,也在这里置办家业,一生中的重要经历都与这座城市密不可分,我也自觉地融入这座城市了,但有三件事一直让我无法释怀,一是丧礼太闹,二是婚礼太吵,三是暴走团严重扰民,不吐不快。丧礼我就不再写了,只说后两件事。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里的人们结婚时兴做充气门,婚礼前一天就安置妥当,常常霸气地竖立在小区门口,充气的马达轰鸣,再配以巨大的音箱烘托婚礼的热闹气氛,高亢嘹亮的喜庆音乐即使在嘈杂的都市中也能传出好几里远,而且往往持续两天,其间只有半夜才停止。这还没完,因为婚礼前一天晚上必定放烟花爆竹,为了展示自己有钱任性,或者是向人宣示“结婚了”,烟花爆竹常常连放一两个小时,搞得整个小区乌烟瘴气。雾霾早就让人无法忍受了,如今还要受硝烟之害,谁受得了?结婚高兴为什么要以侵害别人的权益为代价?但问谁去?忍着吧!人家一生就结一次婚,还不允许热闹热闹!
  小区呆不住了,出去清静清静吧,仍然是奢望!曾经安宁的公园早被暴走团攻陷了。前些年去公园散步,会遇到跳广场舞的大妈,音乐声虽然吵闹了些,但她们好歹固定于一处,偌大的公园,总能找到僻静的地方。自从有了暴走团,这种幸运也没有了。暴走团往往几十甚至几百人一队,排成二到三列,他们穿着统一的服装,迈着整齐的步伐,和着激昂的音乐,一阵风似的席卷而来,所到之处,行人纷纷散开,路人无不侧目,排山倒海的气势压得人喘不过气来。我有时想,古代将领训练士兵赴汤蹈火的精神,也不过如此吧。锻炼身体,我没有意见,大路朝天,各走半边,凭什么要我让路呢?但不让试试看,看那阵仗,如果不让路,暴走团非从你身体上碾压过去不可!
  当我把上述感受与外地朋友分享时,他们说我少见多怪,在中国大陆,只要有人群聚集的地方,休想有安静。我在台湾地区住了半年,除了马路上无法忍受的摩托车的轰鸣外,其他都是安安静静的。在台湾大学访学期间,我住在著名的温州街,晚上常去大安森林公园散步。公园位于城市的心脏地带,四周都是交通繁忙的马路,但公园却闹中取静,别有天地。每到周末,公园广场上时有音乐表演,还有些中老年人聚在一起跳舞,也放音乐,但声音并不大。公园外圈常有人跑步,都是个体行为,没有集体组织的跑步或者竞走,更没有人携带小音响。遇到狭窄的地方,人们总是相互礼让,没见到霸着路面影响别人锻炼的现象。我从小在偏僻的农村长大,喜欢安静,在台湾半年,是我近些年感觉最舒心的时候。在安静有礼的环境里生活学习,心情好,思路清晰,效率就高,想清楚了很多问题,也多写了几篇文章。
  中国人好热闹,办事情喜欢搞出大声势,要的就是尽人皆知的效果。扰民?谁管呢?许多年龄稍长的人喜欢扎堆,长期集体主义思想教育使他们不敢脱离集体,生怕被集体抛弃。无论广场舞大妈也好,还是暴走团成员也罢,大多经历过集体生活,接受过集体利益高于一切的教育。那时的生活经验告诉他们:千万不要一个人独处,只有融入集体才能保证无罪。在暴走团这个大集体中,他们感受到的不仅仅是快乐,还有一种莫名的安全感,这才是问题的本质。
  当安静成了一种稀缺资源时,人就没有深入思考的空间,不能静下心来读书、研究、做事,所以,许多中国人读书少,社会上既缺乏引领文明的大师,也缺乏精益求精的工匠。要成就一番事业,必须耐得住寂寞、受得了孤独,喧嚣热闹只能让人浮躁、没有定力,人如此,国家亦如此。
  作家龙应台有篇妙文——《安静》,文章结尾处,作者感叹道:“美丽、安静的环境,真好。可是为什么美丽的环境里总是住着冰冷的人?为什么热情的人总是制造出杂乱、吵闹的环境?似乎个性中一定要有那么一股令人冻结的凉气,才培养得出文明、幽雅的环境,可爱的人与可爱的环境,竟是不可兼。”龙应台的忧虑虽然不无道理,但有待商榷。中国文化讲求和而不同,这种文化浸淫下的人为什么不能在爱热闹的同时兼顾旁人的感受?为什么热情与冰冷就一定是矛盾的存在呢?依据和而不同的文化观,这应该是可以找到平衡点的才对啊。
  (本文作者为江苏师范大学文学院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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