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颖
“今天的课就上到这了,大家跳得真棒!”下课了,我穿上亮红色的罩衫,一下子赢得了阿姨们的称赞:“小老师,这件衣服真好看啊!”为了迎合学员们的审美,这件衣服是我特地穿来的,希望给她们的心情添抹亮色。
其实我平时更爱穿黑白灰,看起来更酷。但是阿姨们不喜欢,为此常“嫌弃”我。她们穿的比我花多了,还鼓励我也穿花的:“我们年轻时都捞不着穿这么彩,那时总是黑白或者一身蓝,太单调了。”如今不少学员穿着带纱的大裙子,精心化了妆,下了课还要换上摩登的高跟鞋。只要我说一句“做完这个动作,又能减两斤”,她们的动作立马更加到位了。
虽然近两个小时课上下来,大家已经疲惫,但下课后并不急着离开,总要在这里再待个半小时,和同龄人聊聊天,相互指导下舞蹈动作。一个学员穿着好看的衣服来了,大家便会围上来询问,过几天四五个人便穿着一样的衣服“登场”了。哪一位学员瘦了,便会有阿姨也效仿她的“辟谷”法来试试。
不少学员说,她们在这里找到了集体的感觉,每个星期就有了盼头。我的学员中最大的76岁,最小的55岁,平均年龄大约68岁。老年大学三年一届,每次送走一拨学生后,新学期再见面,总能看到一半熟面孔。她们不愿离开这个熟悉的集体,哪怕再经历带着饭凌晨四点排队报名,重新把初级动作学一遍也没有关系。
“在集体中练起来更起劲,要不没动力呀。”一名学员说,她也曾想去泉城广场、植物园、大明湖等广场舞胜地跳舞,但都吃了“闭门羹”。因为在最佳活动地点、最佳时间段早就被其他队伍占了,那些队伍有自己的跳舞模式,她根本融不进去。由于动作不熟,硬插到队伍中反而影响到别人,很快便被赶了出来。有些学员就是在广场上被嫌弃不会跳遭到排挤后,立志到这里来学舞的。
我和这些“老朋友”结缘于6年前,那年我23岁。之前我曾经在健身房当过教练,主要教年轻人和小孩子。站在省老年大学的教室里,我看到了一个不一样的令人动容的世界。
别看她们现在跳得有模有样,一开始完全没基础的学员连左右脚、节奏都分不清。她们不太自信:“我们能学会吗?”面对这群老人,当初第一次在老年大学教课的我也是不自信的。我不太敢说话,不知道如何和她们沟通。不过一套热身动作很快俘获了阿姨们的心,她们笑着说“很舒服”,我心里一下子有底了。
相比之前教过的年轻人,老人们身上最大的特点是认真。有位73岁的栗阿姨,她第一次上课就引起了我的注意。可能之前不常活动,她学得很慢,表情很紧张,身体放不开,总是比别人慢半拍。但她特别努力,下课后把我的动作录下来,回到家慢慢琢磨反复练习,每次回来都进步很大。有一次,她在来上课的路上绊了一跤,不得已落下了课,后来她告诉我那段时间她就像考试没考好一样难受。这位阿姨挺孤独的,她如今自己单住,老伴已经去世了,在她面前不能提“老伴儿”,她把老年大学当做了一种精神寄托。
这样的空巢老人还有很多,记得有一批学员毕业聚餐时,有位阿姨提到自己的老伴儿刚去世,一下子好几个阿姨的眼圈儿都红了。她们中有的不仅老伴不在了,儿孙也远在国外,暑假还要远渡重洋去帮着带孩子。
不仅是空巢老人,癌症患者也来这里寻求精神动力。我学员中有好几位是癌症晚期患者。有位阿姨课间老咳嗽,一问竟然患了咽喉癌。上学期结束后,下学期她没有来,我赶紧打电话过去,谁料她已经去世了。我拿着手机的手一下子僵住了,眼泪夺眶而出。还有位患乳腺癌的阿姨,做完手术后左手没法上抬,因为化疗次数多有块皮肤已经发黑了,头发也掉光了戴着假发,但她依然一节不落地来上课。由于体力有限,她跳上两遍就要坐下歇歇。家人也劝她在家休息,但她坚决地说:“不练身体更不好了。”
在这里,她们感觉心里挺热乎。学员们一般是两三人结伴来报名,上课后大家渐渐熟起来,小团体很快结盟成大团队。我的班长每次上课前都早来半小时,带着大家练习。由于害怕扰民不能提前放音乐,大家便自己打着拍子跳。一年夏天,一位学员特地带了个大西瓜来给大家去暑,来了才发现竟然忘了带刀,忙打电话给老伴儿。老伴儿匆匆赶来,从报纸中掏出一个大砍刀,把大家都逗笑了。
我从小是姥姥带大的,最喜欢的就是姥姥,自然和这些阿姨们交往起来更有亲切感。她们把我当自己的孩子看待。我杯中的水还没喝完,便又被添满了。我嗓音沙哑时,多喝梨水的叮咛就会在耳畔响起。她们端午节给我送粽子,冬天送来炒栗子,还把女儿用过的育儿书送给我,问我何时生宝宝,我一下子拥有了好多长者的爱。
在这里,我总能听到阿姨们的笑声,她们把这里当成一个心灵休息的地方。她们常说:“在家里总是有忙活不完的事,出来就放松了。如果老在家待着就出不来了,所以必须出来!”
(整理 本报记者 范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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