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周聚
鲁迅于1902年3月抱着科学救国的远大理想,东渡日本留学,先在东京弘文学院学习日语,然后于1904年9月到仙台医学专门学校学习医学。在经历了“幻灯片”事件之后,于1906年3月从仙台医学专门学校退学,回到东京从事文学救国的活动,直到1909年8月回到绍兴任教。鲁迅在日本留学7年多,主要生活在东京和仙台两地。
到了东京后,我想去参观一下鲁迅当年学习生活过的地方,日本的朋友告诉我,当年的弘文学院现在成了三井住友的不动产；鲁迅当年住过的伍舍,也早已找不到过去的踪影,东京一百多年的巨大变化,让人不禁有沧海桑田之感。
然而,到了仙台,情况就不一样了。虽然鲁迅在仙台仅学习生活了一年半,但在这儿却能看到鲁迅当年生活的影迹。当年的仙台医学专门学校后来并入现在的东北大学,在东北大学片成校区内,还保留着鲁迅当年上课的阶梯教室,教室前面的黑板两侧,张贴着藤野先生和鲁迅的画像,在第三排座椅上标出了鲁迅的座位；教室外面有一个木桩,上面刻有中日两种文字:“鲁迅先生曾经学习过的讲义室,一九〇四年秋——一九〇六年春”。这个阶梯教室现在已经成了东北大学的文物,而这与鲁迅有着密切的关系。在东北大学校部前,坐落着一座鲁迅的大理石雕像；再往前走不远,就是东北大学的史料馆和鲁迅纪念馆。二楼是东北大学的史料展览室,在二楼专门辟出约三分之一的地方作为鲁迅纪念馆。在纪念馆内,陈列着鲁迅当年在仙台上学时的相关文物,如鲁迅的成绩单、入学申请、与老师同学的合影等相关史料,从中我们可以看到鲁迅当年在仙台的活动遗迹,感受到鲁迅当年在仙台的思想情绪。鲁迅到仙台后,先后住过两个地方,其中的佐藤小屋现在还原样保留着,出东北大学正门右拐不远,即可看到这所外表陈旧的两层老房子,在房子的右下边,有一块木柱,上面刻有“鲁迅居住迹”,是郭沫若手书。房子后面是一个小院子,院内有两棵高大的树木,树木的后面便是水流湍急的广濑川。房子周围有几棵小叶枫树,我去时是9月末,枫叶绿中略微带有一点红色,预示着深秋的即将到来。
仙台是一座历史并不算悠久、面积也不算大的城市,当年伊达政宗在广濑川西南边的山头上建立军事要塞,守卫这片土地,现在这些军事设施只剩下了一些遗迹,成为一个仙台遗迹公园。在公园内有一座仙台市博物馆,在博物馆的外侧,竖立着一块鲁迅纪念碑,上面刻有“鲁迅之碑”四个大字,是郭沫若手书；纪念碑的右边坐落着绍兴市人民政府捐献的鲁迅雕像；在纪念碑的左边,有一棵桂花树,正散发出一阵阵淡淡的桂花香气。仙台遗迹公园离东北大学和鲁迅曾居住过的佐藤小屋并不远,他当年应该有机会到这儿散步、游玩。在小雨绵绵的仲秋时节,漫步在静静的公园内,仿佛能够感受到鲁迅当年孤独、忧郁的心情。
日本在明治维新之后迅速崛起,不仅成为亚洲霸主,而且成为世界强国,这与日渐衰落、任人宰割的中华帝国形成了鲜明对比。日本的迅速强大给中国的许多有识之士以启发,认为可以从日本学习先进的科学知识和治国理念来拯救中国,于是在20世纪初中国向日本派出了大批留学生。尽管当时中国也向英国、法国、美国等先进国家派出留学生,但从数量上来说,到日本来留学的人数是最多的。当年留日的学生中出现了一大批著名的学者、政治家、科学家,但也有一部分留学生满足于吃喝玩乐,学跳舞,赏樱花,并没有学到多少真东西。反观历史,当年在日本的留学生成千上万,但能够像鲁迅这样在日本留下遗迹的人却寥寥无几。
鲁迅在日本留下的有形的物质遗迹现在已经成为旅游景点,可供今天的人们尤其是中国游客来参观游览,成为中日友好的见证。除了物质遗迹之外,鲁迅在日本留下的精神遗迹更为重要。日本学者青木正儿在1920年发表的《以胡适为中心的潮涌浪旋着的文学革命》中就提到了鲁迅的小说创作,认为“小说方面,鲁迅是位有远大前程的作家,如他的《狂人日记》,描写一个患迫害狂的人的恐怖和幻觉,达到了迄今为止的中国作家尚未达到的境地”；1927年10月武者小路笃实编辑的《大调和》上发表鲁迅的《故乡》(译者不详),这是鲁迅作品首次在日本国内发表。从20世纪50年代开始,《故乡》入选日本的初中语文教科书,至今已有半个多世纪的历史。此外,鲁迅的《藤野先生》入选日本的高中语文教科书。东京大学汉学专家藤井省三教授曾写过一本《鲁迅<故乡>阅读史》,运用接受美学理论来讨论《故乡》在1921年发表后被阅读、评论的变迁情况。应该说,鲁迅在日本是一位家喻户晓的作家,每一个上过初中、高中的人都阅读过鲁迅的作品。用藤井省三教授的话来说,鲁迅在日本享受着“国民作家”的待遇。反观国内中小学语文教科书中对鲁迅作品的删减、国内个别人士对鲁迅的攻击谩骂,二者形成了鲜明对比。
作为伟大的作家,鲁迅在日本不仅留下了有形的物质遗迹,而且留下了无形的精神遗迹。鲁迅在日本被人们所敬仰,其作品被人们所广泛阅读,其思想被人们所继承。与我们关系复杂的日本对待鲁迅的态度,是否可给我们提供一个借鉴反思的窗口?我们应该如何对待鲁迅?又应该如何对待鲁迅所遗留给我们的物质和精神的双重遗产?
(本文作者为山东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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