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亦
在《独药师》里,养生的复杂,不在于手段和过程的精微,而在于它遇上了革命。当养生和革命同时出现时,养生的缜密和逻辑一下就崩塌了。
张炜的长篇小说《独药师》,是给这个时代对纸质书渐渐疏离开出的独家药方,它在张炜众多长篇小说作品中有着独特的意味,它几乎脱去了小说的华丽外衣,呈现出文学最质朴的内核和意义,以智慧的眼神捕捉普遍缝隙中的特殊、常思中的悖理。作品以革命与养生、宗教与暴力、小善与大恶等命题为基础,对生命的存在及意义,展开了广泛而深刻的哲学思考。
半岛上有个豪门季府,以研制长生不老丹丸著称,家族中九十岁以上者人数惊人,过百岁者也有三位。这个家族的第六代传人季昨非却有一个不小的野心:他不但要把这种神话般的事业进行到底,还想给那些过百岁的人作传,以诠释其丹丸的神秘力量和长生不老的可能性。这是一个过于理念化的故事,担着说教和枯燥的风险。诚然,这种担心是多余的,因为张炜不仅作品语言精美,他本人更是讲故事的大师。
纵观过去张炜的小说,大多是以情绪带动人物的故事构造,情味浓淡与人物造型自成景致。《独药师》较过去的小说有了显著不同,张炜把一个有些神秘的季府放进历史的大时代里,这个季府的第六代传人季昨非,一向闲淡虚浮又有些怪异,他毫无准备地被卷进了时代的漩涡。这个时代的主题就是革命,而革命的机器是用千千万万的生命牺牲提供动力。面对革命,季昨非显得苍白无力,他一头扎进祖宗的未竟之业,这里他要面对另一个主题,养生。至此,我们看见作者亮出的底牌,这张牌上一头印着革命,一头刻着养生。
在《独药师》里,养生的复杂,不在于手段和过程的精微,而在于它遇上了革命。当养生和革命同时出现时,养生的缜密和逻辑一下就崩塌了。对季府的养生者来说,一代代人的目标就是试图扭转死亡这个平常而不可理解的迷局,他们把死亡当作最荒谬的事,因为在他们看来,人只要不犯错儿,尤其不能犯大错,就可以长生。这里又出现了一个问题,什么是人不能犯的大错?季昨非不能容忍战争和杀伐,这都是人不该犯的大错,而战争和杀伐恰恰是革命不可缺少的手段。两者的逻辑之车永不同轨,这就难以进行有效的沟通。张炜的高明之处在于,将这一对无比尖锐的矛盾放大于光天之下,无论读者找到或找不到将二者调和的按键,其目的都已达到。
以中国哲学思想为支撑的中国医学,是夹杂了东方神秘主义的应用科学。虽然它有一整套成熟的理论,但现在在医学实践中无奈还需用其他科学尺度量长论短。《独药师》涉及的养生,其源头自然来自中医理论。在这个理论中,区别于其他医学最明显的特征是“仁”,医为“仁”用,也就是“医乃仁术”。“仁”的人文精神构成了整个中医理论的骨架,它直接吸收中国哲学和玄学的精华,成精密于里、文质于表的独家医学。一个“独”字,道出了张炜对中医及东方文化的全部认识。中医没有被西医淹没,在趋同弃异的世界大势下,中医一直与其他科学保持基本安全的距离。对中医养生和社会革命的探究,是张炜小说善恶主题之外走得最远的一次,因而也让他的小说真正具有了哲学的深意。
季昨非和陶文贝的爱恋,是另一种形式的革命与养生,是以季昨非为代表的传人无法绕开的社会牵拉,是以人性为语言的革命与养生的深刻注解。“从哪里来,到哪里去”的哲学命题,面对“革命与养生”时,它已经变得不再生冷晦涩,毕竟所有的哲学都应该认真回答人类生存的疑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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