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恒杰
转眼间,与父亲阴阳相隔已经14年了。对于父亲的爱,我当年常常不能理解,有时还怨恨他、误解他,每每在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以后,我才体会到父亲那无言的爱。特别是在父亲去世以后,每当我回忆起来,常常感到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痛。
刚上小学三年级不久,我逃学了。整整一个星期,我和另一个同学在村北的砖瓦窑上玩。别的同学放学了,我们也回家吃饭,吃完饭以后,也像往常一样装模作样去上学。
可是一天中午我回家后,却感到家里的气氛有点异常。果然,我刚坐下,父亲便问:“你上午在学校里学的啥?”
还没等我开口,一个巴掌便重重地打在了我的脸上。接着,父亲又扭住我的耳朵,把我提溜起来,拽在炕边,按在炕沿上,扒下我的裤子,顺手拿起炕边的笤帚疙瘩,狠狠地在我的屁股上打了起来,嘴里还不住地大声说着:“我让你逃学!我让你不学好!”母亲过来要夺下父亲手里的笤帚,父亲一下子把她推开了。打完了,父亲又把我关在了栏(猪圈)里,说:“不上学,你就和猪在一起吧!不上学,你就是猪!谁也别打开栏门!”
我从来没有见到父亲如此暴怒过。
在那样的年代,上学根本就是无所谓的事,村里和我差不多大的孩子,有许多上到小学一二年级就辍学了,而且,我就是学习再好,推荐上高中、上大学也不会轮到我。父亲非常清楚这一点。但是,固执的父亲什么都可以依着我,就是不能允许我不去上学。回到学校以后,坐在教室里硬邦邦的小板凳上,我的屁股痛了好长时间。那时,我心里充满了对父亲的怨恨。
参加工作以后,一个星期日的上午,我打算早一点回学校去,准备第二天上午的一节示范课。
我走出屋门来到天井里,发现靠在西屋门口南边的自行车不见了。我问母亲:“我的自行车呢?我想早一点回学校去。”母亲说:“你爸推着去村东门外了,说是让大坡子给你修修。”我不耐烦地说:“才买了不到俩月,怎么去修了?”母亲说:“你爸说,让大坡子看看车闸。八九十里路,爬坡下崖的,你爸不放心。”
我不住地看手表,过了半个多小时,父亲还没有回来。我对母亲说:“我去修理铺看看。我从那里就回学校了。”
到了村东门外的石桥上一看,大坡子的自行车修理铺锁着门。父亲上哪里去了?这可真急人。我在心里埋怨着父亲,转身向村南的公路上快步走去。不一会儿,我便远远地看见一个人推着自行车从公路上拐下来向村里走来。那个人走得很慢,似乎还有些走不稳的样子——那不是父亲是谁?他不会骑自行车,就是推着也是笨手笨脚的。
我加快脚步向父亲走去。
当我和父亲还相隔几步路的时候,我听他说:“车闸上的橡胶皮磨损得厉害,换了新的了。”
我没搭理他,一把夺过自行车,骑上,用力一蹬,头也不回地走了。
2002年9月,父亲在住了一段时间的医院以后,说啥也要回家。父亲一直说他没有病,埋怨我们,说我们把他困在医院里,没病也让他憋出病来。
父亲坚持要出院,我很生他的气,说:“你回家?你回家那不是明摆着让村里人笑话我们吗?”过了一会儿,父亲又说:“要不我跟你回你的宿舍去?医院里乱,我睡不着。”
我们走出医院大门,乘车来到我住的楼下,刚下车,父亲便迈开大步向楼上走去。我抬头看着他的背影,那背影从容而沉稳,脚步坚定而有力。走到我四楼的宿舍门口时,父亲停下来。等我气喘吁吁地赶上去,听见父亲说:“你看,我一口气就走了上来,气不喘心不跳。我有的是力气,你还不如我呢。”
第二天,父亲坚持要回家,我拗不过他。回家后的第五天,六十七岁的父亲溘然长逝。
父亲去世以后,母亲对我说,其实,你父亲在刚住院的时候,就知道他得的是啥病,他身上早已没多少力气了,走路都难,他不想让你们受累。
后来,我常常想起那天晚上父亲快步走上我宿舍楼梯的情形——那是父亲在生命垂危的时候,用一个坚强的背影告诉儿子:人,只要有一口气,就要坚定地走好人生的每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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