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磊
1972年春节刚过,因为生活所迫,新婚不久的大姑就和大姑父踏上了去东北的火车。
多年之后,小姑对临行前的那个早晨仍是记忆犹新。全家人心情都非常凝重,不善表达的爷爷铁青着脸在屋里踱来踱去,奶奶不停地嘱咐大姑,十多岁的小姑只是搂着大姑哭,大姑哭着安慰小姑:“我很快就会回家。”没有人会想到,大姑这一去就是40年。
大姑的第一封家书写得最多的就是“想家,想回家”。时间长了,大姑在信里不再唠叨对东北生活的不适应,不再唠叨生活的贫困,不再唠叨想家。
生活安定好以后,大姑每年都会往家里寄钱,大家都以为大姑的日子过得是越来越好。爷爷不再为了大姑的婚姻咒骂,父亲、叔叔、小姑也少了对大姑的挂念。每逢过年,奶奶会偷偷抹泪,不经意间会念叨大姑的小名,呼唤大姑回家。
我第一次见大姑是1986年三叔结婚的时候,大姑要比想象中苍老。只在老家待了七八天大姑就恋恋不舍地走了。
临走前的那个晚上,奶奶和大姑一夜都没睡,我断断续续地听到大姑说要从东北搬回来,她想回家。第二天大姑哭着离开了,我拉着大姑的手说:“我长大了,一定把你从东北接回来。”没想到一句话惹得大姑哭得更厉害。
1994年,表弟从东北回来上学。大姑走的那天,奶奶、表弟和我依依不舍地将大姑送出了十多里地,奶奶舍不得女儿走,表弟舍不得母亲走。大姑哭着安慰奶奶“过几年日子过好了,就回家。”
这是我第一次看见奶奶流泪,也是最后一次看见奶奶流泪。大姑走后的那个春天,奶奶被查出患了癌症,1995年春天,奶奶病逝,那时我才明白为什么奶奶会流泪。
奶奶病重的时候牵挂最多的就是大姑,临终前嘱托父亲,一定要把妹妹从东北接回家。
奶奶去世后,父亲给姑姑拍了电报,只是一直没有音讯,唯一没有参加丧礼的便是大姑。1996年我二叔将表弟送回了东北,才知道大姑从老家回到东北后就大病一场,姑父没有将奶奶去世的事告诉大姑。
2009年爷爷去世前唯一的心愿就是让父亲将大姑接回家。父亲告诉我,当年让大姑和大姑父去闯关东是因为家里太穷,明知道大姑在东北生活得很苦,却没有能力让她回来,因为这件事爷爷和奶奶一直很内疚,现在日子过得好了,就该接大姑回家了。
2010年,大姑父不幸病逝,大姑在东北已了无牵挂,更坚定了大姑回家的心。父亲开始四处奔走张罗大姑回家的事,迁户口,买地基,盖房子,半年内所有问题都解决了。我打电话给大姑,大姑竟然失声哭了起来,我知道她是因为高兴。
2012年春节前,我去火车站接大姑和表弟,看到大姑的第一眼,我眼泪哗哗地流了下来,40年前大姑陪着姑父去闯关东,40年后陪伴大姑回来的人却少了姑父。
大姑让我把她带到爷爷、奶奶坟前,大姑跪在地上放声哭了起来:“爹娘,俺回家了……”
回家的路是那么近,因为心一直在回家的路上,回家的路又是那么远,因为只是心一直在回家的路上,而人却一直远离家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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