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惊蛰
2017年03月01日  来源:齐鲁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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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戴存伟
  我出生在农历三月,据母亲讲我出生前很不老实,整天在她肚子中动来动去。惊蛰那天,我动得特别厉害,在她肚子中手脚并用,好像要从她身上捣开个小口子,简直是“大闹天宫”。
  母亲说:“惊蛰惊蛰,百虫出动。真害怕你这个不省心的小虫子提前出来。”
  我出生在上世纪七十年代中期,那时候还是吃集体,每年秋后才分得粮食。母亲已养了五个孩子,每个孩子的胃就像是无底洞,需要不断填下煎饼、窝头、糊糊。惊蛰才是农历的二月,粮食早就已经数着数地省着吃了。“惊蛰惊蛰,百虫出动”,母亲不希望我早一天出动呀,她可不想在这青黄不接的时候让我来到这个世界。
  我问母亲:“我动得那么厉害,你怎么办呢?”母亲回答道:“干完家务活,我就躺着,尽量安静。”母亲边说着,苍老的手在腹部上方轻轻地划了几下,我仿佛感受到当年她的手又一次轻轻的抚摸。
  关于母亲惊蛰的记忆,我的耳边似乎总是萦绕着民谣,比如:“惊蛰到,虫子跑”、“惊蛰惊百虫”、“过了惊蛰节,耕地不能歇”……母亲没有文化,但她似乎总有很多民谣与谚语,经常在日常生活中念叨,在不知不觉中影响着我们。
  惊蛰这天,母亲是有禁忌的:不推碾、不推磨。在沂蒙山区,我们的主粮是煎饼,做煎饼需要把玉米、地瓜干在石碾上轧碎,然后和上水,再到石磨上磨成糊糊,最后在鏊子上烙成煎饼。我们家人口多,几个哥哥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所以几乎天天需要推碾推磨。但母亲总会起早贪黑把煎饼攒好,为的就是在惊蛰这一天,不推碾,不动磨棍。在母亲的世界观中,碾是青龙,磨是白虎,惊蛰这天,青龙与白虎当然是飞上天,奔下山来。
  母亲还说“惊蛰惊百虫”,石碾上会惊出虫子,磨盘间的磨缝里、磨眼中也会有虫子……母亲并不是佛教徒,但她心地善良,几乎从不杀生。母亲认为惊蛰这天会有很多小虫子出来,不能伤着它们。母亲经常讲的一个故事是,一个穷书生赶考,把仅剩的一点煎饼渣给了饥饿的蚂蚁。当书生试卷上漏了一个关键的点儿时,蚂蚁爬上去代替,为他解了困——蚂蚁也在惊蛰这个日子里被雷声惊起吧!母亲总是让我们走路时“高抬脚,轻放步”,这样才不伤着地上的小小生灵呢。
  “二月惊蛰抱蚕子”这也是母亲常说的民谣。母亲从旧社会中来,她的脚曾经裹过,骨头变形,脚趾扭曲着凑在一起,所以田地里的重活她没法干,只能在家里干家务。她养了很多牲畜,如猪、兔子、鸡等,她还养蚕。蚕,这种小小的虫子是卵生,其卵亮黑,状如小米,“二月惊蛰抱蚕子”就是说一到惊蛰就该孵化了。蚕卵是可以自然孵化的,但惊蛰天气还凉,很多时候,母亲总把蚕种小心地揣入怀中,用体温暖着卵,育着卵。“蚕”,天虫也。母亲不识字,但她敬着蚕,在门楣上挂起红布,还常念叨着什么让“蚕奶奶”保佑。
  多年后,我曾经写过一首诗:“眠了多少次/蚕总多次醒来/总有吃桑叶的沙沙声/如同一场又一场的雨/湿润着村庄/日子越来越短/而丝越来越长/在这个村庄/蚕化为蛹/茧是坟墓吗?/在这个村庄/蝶一旦醒来/就有了翅膀”。我诗歌中的翅膀,就是从惊蛰这天母亲的怀抱中开始的呀。
  母亲在我大学毕业的第一年故去,自此,我们家未再养过蚕,我再也没有听到过一首首关于惊蛰的民谣,但民谣已如一丛植物扎根于我心底,时常在一个个农业节气中醒来,蓬勃生发。
  母亲,一个普通的村妇在大地上艰难地过活,她近乎迷信地理解农业节气,养儿育女,影响着她的子嗣,让我们有农业的本分,保持着善良、朴素,对世上生灵保持着敬畏,这大概也是一种农业文明的传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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