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耳其为何爱上公投
隐藏在土耳其公投潮背后的世界政治变局
2017年04月23日  来源:齐鲁晚报
【PDF版】
  4月17日,埃尔多安和他的支持者正在庆祝公投胜利。
  土耳其行政区划图,三个内陆区与四个沿海区可谓泾渭分明。
     4月16日,土耳其举行了历史性的修宪公投,该公投以微弱多数顺利通过,土耳其的政体将由现行的议会制转变为总统制。按照新宪法,现任总统埃尔多安有可能连任至2029年,又一位政治强人在世界政坛冉冉升起。
  对我们来说,土耳其本次修宪公投不过是一条远在天边的国际新闻,但是,如果你仔细分析此次公投的内在机理,就会发现其中的玄机。埃尔多安玩转公投的秘诀,正好可以帮我们破解当今世界政坛为何政治强人迭出、黑天鹅事件频发这一疑惑。

  本报记者 王昱

“公投三连击”,
这是啥节奏?

  国家有的时候跟人一样,上来一阵子会对某项活动迷之上瘾,比如最近的土耳其,就迷上了“公投”。
  土耳其修宪公投以微弱优势通过后,欧盟各国对此议论纷纷,欧洲领导人威胁要终止土耳其加入欧盟的会谈。对此,埃尔多安表示,“我们或许会就土耳其是否要申请加入欧盟的问题举行全民公投。”
  当然,这事儿还没完。埃尔多安在参加支持修宪公投的集会时又放出话来,称土耳其接下来可能会举行另外一场公投,把死刑带回这个国家。埃尔多安说,他会“立刻”与总理伊尔德勒姆以及反对党领袖讨论恢复死刑的问题,将其列为第一要务。
  去年7月中旬土耳其突发未遂军事政变后,埃尔多安及其支持者提出要恢复死刑,而欧盟则将恢复死刑作为土耳其入盟不能触碰的一条“红线”。如果埃尔多安真的又搞成了这次公投,难保他不会对那些自己恨得牙根痒痒的“叛乱分子”来一次血腥的“秋后算账”。
  在短时间内,土耳其居然要完成“公投三连击”,这是怎样一出戏?
  记得以前看拿破仑传时,有句话印象很深刻:“‘人民’在别的政治家那里是个令人头疼的麻烦,而对拿破仑来说,‘人民’不过是他手上的一把小提琴。” 
  这个总结很精辟,所谓政治强人,就是有把麻烦当工具用的本事。眼下全球都在搞公投,但大多数政客弄得很砸锅,比如去年因为公投失利而下台的英国首相卡梅伦和意大利总理伦齐。但对埃尔多安来说,公投就好像是一把可以由他任意演奏的小提琴。 
  问题是,他是怎么做到的?让我们来看看土耳其是怎样一个国家。
“两个世界”的分裂
  如果你手头有一张土耳其地图,请将它铺开,好好看上一分钟,秘密就在这张地图里。 
  从地图上看,土耳其这个不算大的国家其实是由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组成的——一部分是沿海地带狭长的滨海平原,这里城市密布,古罗马帝国的名城以弗所、拜占庭帝国的千年帝都君士坦丁堡(伊斯坦布尔)都坐落在这里,自古以来就是古欧洲文明的摇篮。而在土耳其的内陆地区,则是广袤而贫瘠的安纳托利亚高原,这里干旱贫瘠,自古就是游牧民和旱地农作物的天下。对比起来看,两者可谓泾渭分明。
  在土耳其的七个大区中,四个沿海区和三个内陆区政见、文化、风俗差异都很大。
  这种特殊的“两个世界”现象,决定了土耳其近代以来的发展轨迹。众所周知,土耳其是在一战后在国父凯末尔的带领下走上世俗化、民主化和脱亚入欧的道路,并成为伊斯兰世界近代化成功典范的。在这个过程中,凯末尔的政治拥趸是土耳其“沿海城市带”的市民。这些人自古以来就是地中海贸易圈的参与者和受益者,让他们接受“脱亚入欧”“世俗化”这些理念是很容易的。
  然而,凯末尔发动的“世俗化革命”,始终没有深入到安纳托利亚高原内部,在高原的山区里,那些老实巴交、对宗教信仰十分虔诚的农民依然是贫困而宗法式的。凯末尔曾试图弥合这种差距,因此才会将首都从名城君士坦丁堡迁到今天的安卡拉,但效果并不理想。 
  两大人群在世界观上的极大差距,最终使得土耳其成为一个“国格分裂”的国家。如果单从人数上讲,安纳托利亚高原的人口当然比沿海地区多得多,问题在于,这个庞大的人口长久以来被山区所割裂,无法形成合力与沿海人口抗衡,这就导致土耳其长期以来影响政治进程的主要人群都是沿海城市人口,国家在这些人的把控下当然显得很开放而世俗化。
  然而,埃尔多安来了,他最终改变了这一切。
埃尔多安的
“一盘大棋”

  埃尔多安本人就出生在安纳托利亚山区,后来当过足球运动员,到了大学读的是经济学。这位出身贫寒、体格强健的经济学学士对于土耳其“两个世界”的差距洞悉得极为透彻。早在大学时代,他最得意的论文题目就是“安纳托利亚内地区域发展问题”。 
  从政之后,埃尔多安很好地实践了自己的观点。他所领导的土耳其正义与发展党原本就是一个宗教色彩浓厚的保守政党,在埃尔多安的指导下,该党通过宗教系统对山区贫苦农民进行资金辅助。这一招是那些把基地安在城市的“洋气”政党学不来的,正是靠这一招鲜,埃尔多安牢牢地抓稳了内地农业区的票仓,最终坐稳了总统的宝座。
  埃尔多安更为关键的改革是在他主政之后。他上台后大力发展交通、信息产业,在土耳其境内修了多条通往内地的铁路、公路线,并实现了全国主要地区的联网。
  埃尔多安的幸运之处在于,他赶上了好时候,俄罗斯出售能源的计划和中国的“一带一路”战略都需要通过土耳其这个至关重要的地区,因此,土耳其近几年的交通、信息网在内外合力之下迅速成形,很多地区的交通便利度甚至超过了德国。
  于是,土耳其过去的政治格局被彻底颠覆了。借助交通网、互联网走出高原的农民被捏合起来,开口说出了他们的意见,于是世界突然发现,土耳其原来还有如此保守的一面,且持此观点的人口居然如此众多,更关键的是,他们还紧密团结在一个政治强人的旗下。这些原本沉默的人,如今作为一股势不可挡的政治力量,当然急于彻底打碎原来由沿海城市人口制定的那些条条框框。
  两件事情足以证明上述判断:其一,在去年那场未遂政变中,躲在厕所里的埃尔多安仅靠手机发推特就号召起了他的支持者;其二,在本次修宪公投中,来自土耳其内陆地区的投票率出奇地高,首次超过60%。
  于是,埃尔多安开始频繁启动各种公投,因为他深知,到了该发力的时候了。
“新强人时代”的
政治逻辑

  埃尔多安不是唯一擅长这一手法的政治强人。
  早在今年2月,英国金融时报就曾刊文指出,埃尔多安与美国总统特朗普有很多相似之处——同样看似独断专行、践踏本国一些既有的政治规则,同样与自由派传统媒体交恶、对其百般羞辱甚至进行打压,同样在国内外拥有大批反对者……但是,同样在骂声中不断取得胜利。
  特朗普与埃尔多安如此相似,是因为两人对政治的玩法如出一辙。美国虽然没有土耳其那样严重的地区差异,但上下阶层间的“隔离”却是同样严重的。少数精英阶层集中在东西海岸有限的几个大城市中,且把控着主流媒体的话语权,扶持着“主流”的政治精英。与之相比,生活在铁锈带和内地、南方的工人群体则是“沉默的大多数”,没有话语权,也被认为很难捏合。
  美国的基建设施毕竟强于土耳其,特朗普想“发动”这批人群,显然要比埃尔多安轻松得多——他只需要不断发推特就可以了。据统计,特朗普在大选阶段,在Twitter和Facebook上发言超过6000次,在所有社交平台上的“交互”接近8500万次,远远高于希拉里的3100万次。同时特朗普还利用Instagram发布自己的广告,在各平台做视频直播,吸引了大量关注者。相比之下,希拉里尽管是传统媒体的“宠儿”,但却失去了社交媒体的阵地,而社交媒体,正是美国“沉默的大多数”赖以聚集的主阵地。其结果就是,特朗普在去年的美国大选中最终完成了一次“农村包围城市”的逆袭。因此,从政治机理上说,土耳其此次的公投成功,可以被看作去年美国大选的重演。 
  也许正因如此,特朗普成为最先读懂埃尔多安此次胜利意义的西方领导人。4月17日,当欧洲各国领导人还未对土耳其的公投结果回过味来时,特朗普已经率先致电埃尔多安表达了祝贺之意,贺词中“您得到了民众支持”一语,听来实在意味深长。
  将视线放宽到整个世界,我们会发现,如今的世界政坛正在成批产生这样的“政治强人”,同时,有违之前政治常识的黑天鹅事件也频繁地发生着。技术的发展正在将阶层内部的联系变得更为牢固,但阶层之间的分裂却在加剧,过去“沉默的大多数”正在推出各种“政治强人”为他们代言,这一趋势,正在改变着世界政治的既有格局。


本稿件所含文字、图片和音视频资料,版权均属齐鲁晚报所有,任何媒体、网站或个人未经授权不得转载,违者将依法追究责任。
网友为此稿件打分的平均分是:
齐鲁晚报多媒体数字版
按日期查阅
© 版权所有 齐鲁晚报
华光照排公司 提供技术服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