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2年初,我来到当时的济南军区山东生产建设兵团二师八团(即后来的济南化纤厂)五连,从事锅炉工工作,直至1983年间离开,有十余年时间,锅炉工的酸甜苦辣可谓一言难尽。
“光荣就光荣在这点灰上”。这是我初到锅炉车间听到时任连指导员的伍作荣(现役军人)多次讲过的一句话。一点不错,锅炉工就是每天要和煤炭、煤灰、煤粉、煤渣打交道,哪有不沾黑灰的道理?上班时清炉、打焦,遭遇煤尘自不必说,烧煤粉锅炉还得时时提防煤粉喷粉、爆炸,因此一些老司炉工工作时除了工作服、帽子穿戴好外,还需在脖子上扎紧一条毛巾,以防身上及内衣上沾染煤粉尘屑,很难清洗。早时我们下班前还得将煤渣清运干净(后来这活承包出去了),一打开煤渣漏斗开关时,刹那间粉尘降落、四处飞扬,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冒着刺鼻粉尘赶快将灰渣车拉走,要么等十几分钟或更长时间粉尘散净后再拉至灰场。
每年例行检修时,其他车间的人多学习、放假,只有我们投入在紧张的工作中。如检修时得钻进空间狭小的省煤器中作业,作业前省煤器里积存的浮灰足有半米厚,先小心翼翼地将浮灰清理出来,才能进去拆除检修,口罩、帽子、防护镜一样不能少,工作一会儿,污垢、汗水、煤灰混合在一起,出来时一个个都是大花脸。
当年工厂领导者曾反复强调:锅炉工是全厂的“心脏”,是为全厂生产提供蒸汽“动力”的地方。确实如此,全厂检修时锅炉车间最后停炉、熄火；但检修后却要第一个开炉升温,待正常升温、升压后,其他车间才能陆续生产。责任心也是从事锅炉工最重要的条件,高温高压容器稍有不慎就可能酿成大事故,一旦锅炉爆炸厂房毁坏、人员伤亡,经济损失巨大,政治影响更是无人能承担的。因此上夜班时即使再困也得强打精神瞪起眼来以防出事故。工人师傅都很体谅我们这些小青年,看到我们坐在操作台上眼睛发涩,快要犯迷糊时,便会说:我来看炉子吧,你去走走、转转、歇会儿……那年月中班(下午4时至12时)补助仅0.15元,夜班(夜班12时至次日8时)仅0.2元。
当年笔者二十岁出头,工人师傅多在三四十岁,尚年轻力壮。许多人住在市区,甚至有住在西郊的白马山、堤口路的,也需倒几次公交车或骑自行车几十里路按点来接班,哪怕大雨倾盆、天寒地冻,天天如此。因路途遥远,长年奔波,光骑坏的自行车就好几辆,内外胎换过十几条。特别是寒冬腊月,大雪纷纷时,为了不影响家人休息只得提前几个小时赶到车间。当年寒夜里别人早已进入梦乡,我们却要在室外煤场上挥起二十多斤的大煤锹,推起装满四五百斤重的煤车将煤运到输煤口,送上传送带……数九寒天,大汗淋漓却要身着单褂、单裤、单鞋干活,却浑然不觉冷风刺骨,幸亏当年年轻、身体尚好。
锅炉工“好处”多多。首先是洗澡方便。小时候家里兄妹多,生活条件窘迫,一年甚或数年进不了一次澡堂,但从事锅炉工作即使天天洗也无妨。其他车间的人进锅炉房洗澡却得靠我们关照,甚或递烟、说好话寒暄一番,而我们则可以顺理成章地惠及亲朋好友和家人们。其次洗衣服非常方便。车间里最不缺的就是水和汽。因此上班后打声招呼就可心安理得地找地方洗衣服。泵房的女工们将床单、被面、衣服整包整包地带来,一上班就洗起来,洗完后晾在车间暖气片上,下班时干干净净地带回家去。还有水处理用的工业盐,腌鸡蛋、鸭蛋、咸菜等,是再好不过的了,即使拿多少也没人管。
我们的工作环境温馨,彼此尊重,在班组里谁家有事早走一会儿,晚来一会儿,甚至不来上班照样无事,反正考勤表班里自己划。工作中尊老爱幼蔚成风气,脏活、累活年轻人抢着干；老师傅们则悉心教授年轻人掌握技术要领、现身说法。无论谁家有红白喜事、生病等皆人人到场；每逢发放救济金,评选先进分子及发放自行车、缝纫机、手表“三大件”票证之时,皆能彼此谦让,先人后己,互相体谅。犹记得班组将要聚餐时班长会让一两个人提前去采买、烹饪,一下班,全班即可吃上“厨师”的大餐。
1973年,国家提倡锅炉烧煤改烧油,车间派我们六人去淄博山东新华制药厂学习,并顺道参观了辛店电厂、齐鲁石化等地。起初旅店客满,只得先住大车店打地铺,多天后才得以住进“张店旅社”,实习大概前后一个多月吧。
44年过去,看水位、压力表、运煤、清灰、爬烟道、钻炉排……一一浮现在眼前,只是物是人非,当年的工友皆已六七十岁,唯锅炉工的酸甜苦辣,成为心中永远抹不去的美好回忆。而当年日夜机器轰鸣、人来人往、川流不息的济南化纤厂,如今也早已不复存在,所幸尚有“化纤厂路”成为仅存的历史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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