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咏而归》
李敬泽 著
中信出版集团
两千多年前的一天,众弟子在孔子面前说起了各自的志向,几位弟子一番慷慨陈词。其中弟子曾点谈起了自己的理想: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曾点的志向简单朴实,富有生活情趣。孔子听后很是高兴,夸奖说:吾与点也。
“在孔夫子看来,生命就应该是八面来风的,是非常宽敞的,一个人应该把自己活得像站在舞雩台上一样宽敞和舒展。”著名作家、评论家李敬泽特别喜欢《论语》中的这一段,他羡慕那种兴尽而归,唱着歌回家的状态。写古人古典的文集出版时,李敬泽取“咏而归”为书名,在他看来,这本书也可归类为咏,所咏者是自春秋以降的中国传统,“而归,是归家,是向可归处去”。
阅读经典是一个如沐春风的过程
《咏而归》一书出版后,李敬泽在多个场合表达过对《论语》曾点这段话的喜爱,在他看来,人们可从这段话中领略到古人在精神上真正的风采,以及活泼、自由的风貌。这亦是李敬泽所欣赏和向往的。
“中国的传统生生不息,如同一条大江。”提到我们的传统文化,李敬泽说其如同在广州看到窗外的珠江,有阔大的方向和轮廓；同时,传统也正如每一条江河一样,有无限丰富的幽微之处。我们现代人不过是站在江边,从江里舀一勺水。在《咏而归》一书中,李敬泽将视线对准传统的经典,从《诗经》到《论语》《孟子》《左传》,一直到《牡丹亭》《红楼梦》等。他把阅读的过程当成与古人对话的过程。他以阅读《论语》为例,在他看来,普通人阅读的时候不必把孔夫子简单地当成高高在上的圣人,“可以把孔夫子当成一个智慧的长者,我们读《论语》,完全可以就像和孔夫子聊天,和一个智慧的长者聊天。”
李敬泽说,孔子、孟子这样的先贤都是非常有性格有脾气的人,对话的过程也会非常有趣,“体会他们的那种精神气质”。在《咏而归》一书里,李敬泽比较了孔子和孟子的性格差异,在他看来,与孔子聊天应该很愉快,因为孔子循循善诱,很多话都是无意中随口而出的；而孟子会给人很大的压力,“他性格非常刚强、好胜”。如评论家黄德海所说,孟子那种“养吾浩然之气”的独特精神气质,让人一看就有正襟危坐的冲动。李敬泽尝试着将古代圣贤请下神坛,与他们一路“对话”下来,发现那些古代先贤不再是让人敬而远之的存在,而是变得亲切了许多,有趣了许多。
“我一个现代人,带着我现代的问题、现代的烦恼和古人对话的时候,我觉得有所得,很有趣,值得写出来和大家分享。也正是在这种时刻,我觉得古人活了,孔子和孟子是活着的,不是被封在书里的。”李敬泽认为,经典之所以经典,是因为经典在这两三千年居然一直有活力,一直回应现代人活生生的问题,这才是真正的活的东西,也是其真正的意义所在。
学习古人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精神
如何追求一种正当的生活,如何获得自己的幸福,这是古人一直在琢磨,现代人也同样在琢磨的问题。尽管时代不同了,但古人所面对所思考的那些问题,比如生老病死等等,现代人也正在面对着。李敬泽认为,一个中国人即使一辈子没有读过《诗经》《论语》《孟子》,血液中依然流淌着传统与经典中包含的精神和对世界、人生的看法。
现在很多人将对经典的学习庸俗化地提炼为成功学,李敬泽对此非常反感。“如果我们天天去研究古人是怎么成功的,古人搞了什么阴谋诡计,古人的智谋是什么,我觉得那就错了。”李敬泽说,从“机灵”的角度讲,我们现在比古人一点不差,“我们现在可能应该学的恰恰是古人笨的那一方面,是古人老实的那一方面,人生对他们来说不是只有成功一件事,人生还有更重要的一方面,就是如何正当幸福地活着。”李敬泽说,在孔孟等先贤那里,正当、幸福都不仅仅只是成功,因为古人和我们现在一样,既面对成功,也面对软弱。
“古人那种看起来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精神,甚至那种完全不顾及自身的面子、尊严,苦苦求人家来了解我的学问的精神,可能我们现代人都不一定有。”中山大学文学院教授谢有顺说,阅读古代先贤是对现代人生命的一个弥补。谢有顺举例说,读《山海经》等典籍,发现其中都有太多的东西值得现代人学习。在读《愚公移山》《精卫填海》这样的故事时,谢有顺感慨其中有一股特别的劲。“谁都知道精卫用一块块石子填海是不可能的,谁都知道靠愚公挖那几筐土,要把这个山挖开也是不可能的。但是他们明知道不可能还要去做,我觉得这种精神我们现代人太匮乏了。”
对李敬泽而言,编这一本《咏而归》,不外乎是希望世人从古人的选择和决断中,从他们对生命丰沛润泽的领会中,在趣味里追怀古人的风致,学习安顿自己,找到一个归处。引古人之精神,接通现代人的心与眼,使心有所安。
谢有顺在评论《咏而归》时说,李敬泽在书中特别说到古人的柔弱,以及弱者、失败者的体验,这成为中国文化经验里非常重要的体验,构成了中国文化丰富的、有弹性的、阔大的组成部分。谢有顺提到了李敬泽在书中举的孔子四处碰壁的例子。孔子在周游列国的时候,四处不受待见,“惶惶如丧家之犬”,看起来很可怜,孔子的学问在他在世的时候也不受赏识。但是,这样一个失败者、一个弱者、一个惶惑者的经验,可能是我们中国文化经验里面极为重要的东西。李敬泽在书中写道:孔子在穷厄的考验下使他的文明实现精神的升华。从此,我们就知道,除了升官发财打胜仗娶小老婆耍心眼之外,人还有失败、穷困和软弱所不能侵蚀的精神尊严。谢有顺说,李敬泽的发现,让我们看到了中国文化的另外一面。“这就提示我们,在看到中国文化的辉煌和灿烂的同时,辉煌和灿烂的背后也有失败者、弱者、惶惑者甚至可以说是一个悲观和绝望者的经验。这些经验才构成了中国文化那种丰富的、有弹性的、阔大的组成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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