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岁以前,我绝少或根本无暇顾及这个问题,感觉人的一辈子还长着呢,死亡只是游荡在另一个世界里若有若无的东西,离我们是那样的遥不可及。
四十岁以后,我耳闻目睹身边的亲人朋友,隔三岔五地有人染上绝症,身上插满管子地躺在病床上,再也没能走出医院的大门,这才察觉死亡离我们如此之近。
如果有一天,当病魔一步步地吞噬我的肌体,现代医学已明确表示无能为力,我的生命开始倒计时,是面对冷冰冰的机器毫无生命质量地被活着,还是用有限的日子让生命走得温馨恬静?我想,我会选择后者。
我会回一趟老家,陪父亲去山上的菜地拔一次野草、浇一次水、施一次肥,然后,随父亲坐在山坡上,学父亲的样子,敞开衣领,任山风拂过我的脸庞,透着好闻的松香,鼓起如翼的衣裳。
我会与父亲聊起我们父子间曾发生的种种有趣的事情,直到情感深藏的父亲不经意地在嘴角浮出一丝笑意。于是,我们开始一起眺望远方的山冈,任夕阳点点没入松树林的那端……
回家后,我会守着母亲在厨房,陪她择一次菜、做一次饭、洗一次碗,大家围坐在饭桌前好好地享受晚餐。然后,听母亲唠叨着东家长西家短,不再急着打断母亲的话语、匆匆赶去参加同学的聚会。吃完晚餐,我会搂着母亲瘦削的肩膀走在小区的林荫道上,小心拂去飘落在她花白头发上的粉色花瓣,听任母亲与四周的街坊邻居打着招呼、唠着家常,不再催促她日益蹒跚的脚步快点跟上……
我还会去大哥与小弟的家,不再进门只知道默默地脱鞋、默默地喝茶,不再下楼头都不抬,不再上车手都没挥……我会随意地坐在沙发上,与大哥交流工作的情况,与小弟谈论孩子的成长,然后,领着侄儿爬上后山山巅,拥着他们的肩膀,看山下万家灯火次第开放……
我会前往海拉尔,沿额尔古纳、黑山头、满洲里自驾,奔驰在蓝天白云之下,行驶在草原牛羊之间。在海拉尔公路旁停下车,静静地欣赏碧绿的油菜地里蜂飞蝶舞、黄花尽染,一大片油菜花连成黄色的缎带,点缀在广袤的草原上;在额尔古纳河边,悠悠地看着青山绿水浑然一色、秀姿天成,放牧的汉子嘴里呼着粗犷的“嘞嘞”,手里挥着长长的套马杆,一阵风似的掠过眼前;躺在黑山头山坡上,静静地观赏太阳徐徐滑向地平线,将无数云朵映成满天的彩霞,将彩霞下的大地涂成一片金黄——蜿蜒的河流、无垠的草原、成群的牛羊,纷纷披上金色的衣裳……
当夜幕降临,草原上偶尔传来一阵土拨鼠吱吱的尖叫声,我会随意找一家好客的蒙古包住下。晚上,披衣走出毡房的矮门,繁星密布、夜空低垂,仿佛伸手就能摘下满把的星星。我会依偎在主人家的勒勒车上,听男主人缓缓地拉起悠扬低沉的马头琴,深情地唱起古老忧伤的歌曲……渐渐地,我的双眼模糊,泪水打湿了眼睛,我知道,我想儿子、女儿了,该回家了……
风尘仆仆地敲开家门,迫不及待地爬上楼顶,我会再给辣椒剪一次枝,给小葱培一次土,给丝瓜搭一次架,然后洗净双手,静坐在露台的藤椅里,环视着这座自己居住了十六年的城市,将目光移向女儿寄宿的学校方向,等着那个顶着一个蘑菇头、穿着校服、今年已十六岁的青春少女,兴冲冲地穿过那座地上湿漉漉的铁路涵洞……
不知何时,放学后跑上楼顶的儿子会突然出现在我的身后,表情夸张地大叫一声,吓我一跳。我会恶作剧地陡然转过身去,一把抓住他的小手,高高将他举过我的肩膀,让他骑坐在我的脖子上,认真指认远处葱郁的千佛山,听他结结巴巴地背诵老舍先生关于济南的《一些印象》……情不自禁地,我会跟着儿子一起吟诵起来,声音渐渐高亢,响彻在楼顶苍穹之间,“他们一看那些小山,心中便觉得有了着落,有了依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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