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军
我是出生在泉水旁的孩子,济南的泉水和我相伴已达80个年头了。
我的家就在黑虎泉边的小巷里,一下台阶就是泉水。记得当我还是个五六岁的小屁孩时,就经常和几个差不多大的光屁股小孩在白石泉旁的“三皇庙”(一个高出水面约半米的小神庙)的水塘里,打水仗,嬉戏,抓小鱼、小虾。旁边是一座略高出水面的青石板小桥。每天都有阿姨、大姐姐们在青石板桥上用棒槌敲打着洗涤的衣服,发出嘭嘭的声响,很远、很远都能听到。而我们这些光屁股的小孩在水中嬉戏的水花经常溅到她们身上,于是马上换来一阵面带笑容的训斥……在蒙蒙的细雨中,青石板路泛着一股深情的气息。雨线,纷纷扬扬,如丝如织,落在水面,画出了一圈比一圈大的波纹。
黑虎泉旁的青年游泳池开池了,我和小伙伴们就从大人的腿缝间挤了进去。望着一池泉水,我心里犯了嘀咕:小裤衩湿了,回去俺娘会训的。于是我脱掉裤衩跳到了水里。没承想,刚爬上岸,屁股上就重重挨了一脚,回头一看,一个高大的身影正在训斥我:这里又不是澡堂,能光着腚吗?回家穿裤子去!说来也奇怪,事情过去70多年,可我还清楚记得那个大人“凶神恶煞”的样子。
时光荏苒,我背上书包进了学堂,走过了小学、走过了中学。每天走在那青石板上潺潺流着泉水的剪子巷,真是“家家泉水,户户垂杨”。此时,我和伙伴们早已不满足于“三皇庙”那浅水塘了,于是在黑虎泉、小板桥、大板桥、老电灯公司旁的河道、大明湖、五龙潭、无影潭、珍珠泉、浆水泉、百脉泉甚至南部山区的卧虎山、锦绣川、锦云川水库都有了我和伙伴们的身影。
上大学了。山东医科大学游泳池张开双臂欢迎我这泉水里长大的孩子,在课后或午休时间都能看到我在游泳池中遨游。我成了校游泳队的主力,不管是蛙泳、蝶泳、仰泳或自由泳,甚或是跳板上的飞燕入水。同学们问我:是谁教会你游泳的?我心里说是济南的泉水。
毕业了,我成了一名心脏科医生,又回到了泉水旁。几十年来,虽然工作繁忙,但有一个雷打不动的规则——每天清晨去和泉水亲近。
我下到清澈见底的泉水里,从白石泉,游经黑虎泉、九女泉、玛瑙泉,迤逦西游——琵琶泉、五莲泉、豆芽泉、胤嗣泉、金虎泉、任泉、古鉴泉——直达趵突泉、五龙潭,有时间就一直游到大明湖,然后原路返回。
春天,我游在绿水微暖的河道里,两岸是绿杨烟外晓寒轻,红杏枝头春意浓。迎春花摇曳着婀娜苗条的身姿微笑着。夏天,在知了的伴唱下,柳枝轻拂水面,烟晨雾里万缕千丝炫耀青碧。秋天则是秋高气爽,花瓣自在飘零泉水自在地流。仰卧水面看那碧蓝碧蓝的天空,云卷云舒,天高云淡,望断南飞雁。而冬天飘落的雪花洒落在水面上,洒落在我裸露的肌肤上,也轻轻地洒落在我的心里。晨曦的天色还朦朦胧胧,挂在天上的月亮仍是那么耀眼。仰卧水面看月光如流水一般,静静地泻在河面上,皎洁的月亮轻柔地在薄薄的云层间穿过。我走,她也走。淡淡的轻雾浮起在河道上,又像笼罩着轻纱的梦。啊!济南的泉水,我的母亲!我躺在你的怀抱里,忘却了尘世间的烦恼。我陶醉在泉水的幸福里,我沉浸在泉水的温馨中。当东方的红日冉冉升起的时候,我带着激情,带着兴奋,带着笑意又开始了新的一天!
泉水是无数诗人的生命,诗人也因泉水成全了自己。我不论走到哪里,浮现在我脑海里的总是半是荷花半是柳,半是山光半是湖的烟雨古城和那玉带似的护城河。漫步在护城河畔,领略着济南古城的风韵,望着蒙蒙的细雨,浩瀚的烟波,浮黛的远山,停泊的画舫,不禁想起了北宋大诗人黄庭坚的诗句:济南潇洒似江南。
一江泉水向东流,流去的是美丽的往事和思念。每当我拖着疲惫的身体入睡时,那潺潺的流水声在我耳边回响。而我那颗心啊,一直跳跃在那透明的泉水里。我真的发现,那流水声就是号角,而那透明的泉水源源不断地给我力量与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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