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征
上世纪80年代初,身为中学生的我,被贫寒包围,获取金钱的幻想几乎灌溉了我少年时代的所有梦乡。
一天,不知从哪里弄到一张《济南农民》报,我问老师给它写稿能赚钱吗?老师说发表了就给钱,一个想法立即蹿出来:给它投稿!投什么呢?思虑再三,决定写一篇新闻,身边正好有一个素材:街坊范大哥在自己家里挖了口井,并安上了压水机,招呼大家都到他家去担水,他还热情地传授压水技巧,从不嫌烦,娘说你范大哥真是好人啊。于是我开始写这篇新闻,题目是《一家挖井,百家方便》。修改了好多次之后投往编辑部,结果稿件变成了入海的泥牛。我不甘心,删繁就简,让文字更简洁、更流畅,再投过去,终于,我的文字破天荒地变成了铅字!
之后,掐着手指头数日期,盼望稿费早点到来。大约一个多月后,一身绿色的邮递员骑着一辆绿色的自行车找上我的家门,把一张“中国人民邮政汇款通知”交到我手上,让我签字、盖戳,但我没有印章,他便让我按手印。因为是第一次见汇款单,我并不知道钱数写在什么地方,又因为过分惊喜,所以慌乱中我不知道稿费究竟是多少,只听见邮递员说了一句:小小年纪就投稿,了不起。这个情景仿佛一张截留时光的照片,永远定格在我记忆的深处。从此,一身绿色,便成了我最感神秘和亲切的颜色。
邮递员走后,我找到了“汇款金额”那一栏,看到了平生第一次获得的稿费:贰元。对于那时的家境来说,这是一笔可观的收入。母亲喜出望外,催着我快去领钱,我立即带了户口簿,徒步五华里,来到镇驻地的邮局,提出了两元钱。“先享受一下精神食粮吧,反正是自己挣的钱”,这样想着,便走进镇新华书店,我第一次看到这么多书,想买的实在太多,但也不能一下子把钱全花完,便忍痛割爱只买了两本,花去了一元三角钱。走出书店,围着镇驻地逛着玩,看到了一处大众饭店,便走进去花一角钱买了两个小烧饼解解馋……
捏着六角钱回家。到了村头,远远看见娘和姐正站在家门口等我,我跑步来到她们面前,娘问领回来了吗?我说领回来了,姐说钱呢?我说买了书和烧饼,还剩六角钱。娘轻轻地叹了口气。我悄悄问姐:“娘怎么了?”姐说,娘想用你这两块钱买块肥皂,打斤酱油,称斤盐,她从你走后就站在门口等你呢。
泪水立即湿了我的双眼。
之后,我想继续努力写稿,以便获取更多稿费补贴家用,但是我当时面临着一个首要任务:升学。已经参加工作的哥告诉我,想写东西必须先有个好工作,以便当不成作家的时候,还有个糊口的路子,不至于饿死。假如找不到工作,最好先不要急着写稿。
于是,埋下头读书、升学、找工作。当我终于走上讲台之后,自然而然地就想起我的作家梦。课余时间,读书,爬格子,用写作、发表文章的方式填充那份空虚与寂寥,驱赶那份浮躁与患得患失。如今,几乎天天有稿件被报刊采用,稿费单子陆陆续续地从各地寄来,有的编辑老师还直接将稿费打在我的银行卡上,但我的感觉总比不上第一次获取稿费时那样刻骨铭心,那样惊心动魄,因为那第一次获取稿费,不仅包裹着一个难以忘怀的故事,还捆绑着一份辛酸而歉疚的心情。
(作者系济南市长清区第五初级中学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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