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得·沃森以写作恢宏的思想通史闻名于西方世界,他拒绝缩略和简化的历史作品,而是要写完整的历史作品。沃森认为,历史不仅发生在战场、宫殿与城堡,更发生在人们的思想之中,思想无形而又深刻地塑造着历史。在完成著作《20世纪思想史》之后,沃森又向前追溯,梳理了人类从刀耕火种到微观物理的全部知识发展历程,写就了《思想史:从火到弗洛伊德》。在他的笔下,人类的进步历程因为思想的发展而变得无比清晰。近日,75岁的彼得·沃森来到中国,分享撰史的心得体会,畅谈人类思想的群星闪耀。
>> 发明不是思想,却能改变思考方式
研究思想史的第一步是广泛地阅读。在阅读的过程中,我会找出各个领域最重要的学者,与他们取得联系,然后拜访他们,有的在英国,有的在法国,有的在美国。他们大多数愿意接受我的采访,一起吃午饭,聊他们的思想和作品。他们有很多创见其实并不会体现在作品中。我还会询问他们关于各种学者的事情,并以此建立一个相对可靠的学者参考网络,也可以了解到学术界的新发展。我有幸在剑桥大学待过十年时间,研究有关古董走私丑闻的内容,学校会支付我一部分采访费用,而且我在剑桥期间也有很多学者来到剑桥,所以我有很多机会跟他们交流。与学者交流是一件非常耗费精力的事情,不过也给了我很多启发。
我对于思想史的理解更广阔,会留意一些细节问题,留意思想和世界的互动关系。很多发明本身并不是思想,但是发明会改变我们的思考方式。比如火本身不是思想,但是人类学会了如何使用火,就改变了我们的整个生活方式,使得我们能够对抗野兽、开垦耕地等等。这一切都会对思想造成影响。还有很多观念会改变我们的生活方式,比如时间的观念,之前我们可能会把时间的具体形式视作理所当然的存在,可是我们为什么区分公元前和公元后?这一区分发生在什么时候?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变化?我的书里有一章专门探讨时间,讨论时钟的发明和分秒的精确性,以及时钟的发明对我们目前的工作日制度产生了怎样的影响。在十二三世纪,人类在精确性方面有了很大进步,音符、标点以及代数的进步都帮助我们更加精确地认识世界。这些变化催生了很多思想产物,进一步影响我们对思想的认识。
>> 三分思想史:灵魂、欧洲和实验
我在这本书中选出历史上的三大思想,分别是灵魂、欧洲和实验。
关于灵魂的思想,我们经历过一个非常重要的时期,在这个时期之前,人类更关注外部世界的神,把太阳、月亮、树木或石头当作神灵,但是在灵魂的思想产生之后,人类的信仰发生了向内的转向,我们更关注内心如何能够指引我们的行动,这种转型使得灵魂成为一种非常重要的思想。在这个转型过程中,各大文明都经历了重要的思想发展,诸子百家、古希腊先哲和以色列先知都出现在这一时期。
第二个思想是欧洲。这里提到的欧洲,指的是作为思想的欧洲而不是作为地理位置的欧洲。在10到13世纪,欧洲诞生了一系列思想,比如世俗世界、人文主义、普遍主义、透视法以及个人主义等等。这个时期也是大学诞生的时期,最早的大学是巴格达的一所神学院,但是后来关闭了,在它关闭两年之后,欧洲出现了第一所学校——博洛尼亚大学,它开启了欧洲大学的热潮,而大学的不断发展也促进了人类的想象力和批判性思维。
与此同时,东方渐渐落后,其中一个重要原因是黑死病的爆发。世界文明的中心渐渐向西方转移。伊斯兰世界也发生了一些变化,许多学者离开巴格达,把很多手稿带到了意大利,这些手稿包含之前很多世界文明的成果。他们把这些阿拉伯文文献翻译成了拉丁文,欧洲通过这些手稿重新发现了希腊的传统,重新发现了亚里士多德,尤其是重新发现了希腊的科学。正是欧洲对于希腊科学的重新发现,导致了现在的文明尤其是实验观念的兴起。对我而言,实验对于西方社会的影响不仅仅在科学领域,它对民主也是有助力的,实验能够让我们更接近民主的生活方式。
>> 大学是新思想的家园
美国历史学家阿瑟·洛夫乔伊教授认为历史是不断摇摆的,有时候会前进,有时候会后退。大学是人类寻求知识的场所,而对知识的寻求并不会左右摇摆,只会向不同的方向延伸出去。在西方,早期的大学最初培养的是律师、医生等比较专业化、职业化的人物,德国人发明的PH.D(哲学博士)制度大概是教育领域最为天才的发明。哲学博士学位在1810年前后诞生于柏林的洪堡大学。它所代表的是,人们在选择学术职业之初,会花费两三年的时间,在赚不到多少钱的情况下,仔细研究一些细微特定的问题。有了哲学博士学位之后,我们得以用从未有过的细致程度了解我们的世界。所以说大学教育是让人们眼界更开阔、不固步自封的一个办法。很多互联网公司都起步于大学,虽然他们的创始人很多有辍学经历,但是这些互联网公司的想法都源自大学,而大学也应当是这些新思想的家园。
有声书或者音频课程这种学习形式并不是不好,但是它一定不如在大学里学习。大学的学习并不是坐在教室里学习一些事实性的知识。在英国和美国的大学里,有很多很有人格魅力的老师,他们可以点燃学生对于某一领域的研究激情。西方有一种终身教职的制度,教授只要任教达到一定时间,无论你的观念多么不受欢迎,你都不会因此被解雇,这一制度保证了大学思想的自由。
(本文根据彼得·沃森在北京、上海讲座速记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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