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收时节
2018年06月01日  来源:齐鲁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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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戴存伟
  芒种时节,沂蒙山区的麦子成熟了。
  风吹麦浪,尖利的麦芒壮观地起伏,发出万道光芒。麦收时节终于到了,这是分田到户后的麦收时节,这是自己劳作、自家收成的时节,我们期待着。
  在麦收时节到来之前,麦收准备工作早就开始了。我们村南有一块空地,它存在很多年了。它就在南山脚下,平日里,放些柴草等杂物,有时上面会长出许多青草,如狗尾巴草、草狗子、灰灰菜等。麦熟之前,这些杂物统统清走。至于蚂蚱、蛐蛐呀什么的不用管它们,等碌碡上场,它们有腿的蹦走,有翅的飞走。碌碡,名字透着冰冷与英武,其所经之地,百草倒伏,土地变得平展。经过碌碡的反复碾轧,村南那块空地变得越来越平整,越来越光滑。这样的麦场,欢迎着麦子的到来。
  麦场整好,单等麦子上场了。
  麦子上场,我们先请镰刀出场。磨镰刀这样的活在我家一般是由父亲来做,他细致有耐心,哈着腰,让镰刀在磨刀石上擦来擦去,越磨越快,有时有些火星会从镰刀与石之间迸出。磨到一定程度,父亲会停下来,直起腰,用手试一下刀刃。我一直好奇,这锋利的刃,怎么不会把他的手割破。父亲拭过,然后把镰刀放到一边,说:“这把镰刀好了。”此时,我最感兴趣的不是镰刀锋利与否,而是他的手会不会割破。多年后,我想到,镰刀尽管够锋利,不会割破父亲的手,也许是因为他手上劳作的茧子够厚,够结实吧。
  割麦子会让手上起茧子,干农活会让手上起茧子,哪个农民手上不是满满的茧子?可是,有再多的茧子也愿意,因为,地是自己的承包地,麦子是自己的麦子,苦一点累一点也心甘情愿呀。
  天还不亮,父亲就和几个哥哥到麦子地了。微光中的麦子地平整如镜,铺陈到地尽头,微风吹过,麦浪涌动,麦穗、麦秆等相互擦着,发出动人的声音。麦子如列队一样,在畦中一行一行地立着。父亲和几个哥哥每人站在地头,按顺序,负责四五行麦子开割。割麦,需要哈下腰,左手把几十棵麦子揽于自己的怀中,镰刀举起落下,身后的麦子铺满土地。抓起两小把麦子,有麦芒的一头儿交叉,左右拧一下,系成一个扣。这时的麦秆是鲜的,所以两小把麦秆就接成了长一点的“绳子”。放它于地上,抱过一些麦子横放到“绳子”上,拿起“绳子”的两头系在一起,这就是“麦个子”,提着“绳子”,“麦个子”就站在了麦子地中,看呀,一棵棵麦子被聚拢起来,现在站在一起,紧紧地拥着,还真像结实的小伙子呢。
  土地包产到户后,小麦长得似乎更壮了,结的麦子更多了。
  麦子割完,要运回麦场。
  那些年,麦子运回麦场主要用挑的方法。用绳子把若干个“麦个子”捆起来,扁担伸进绳子中,一边一个,这样就是挑子了。麦秆尚未干透,水分大,且麦穗沉甸甸,所以这样的担子挑起走时,扁担会上下晃悠,压得肩疼。我二哥个子不高,但力气大,每次都要比别人多放几个“麦个子”,就见他一哈腰拾起担子,迈开步子出了麦地,沿着田中小道向着麦场走。
   “你看,他腰多直呀!”
   “是呀,挑了这么多麦子呀!”
  众人都忍不住夸他。听到夸辞,他的腰更直了,迈的步子更大了。他真是个让人喜欢的小伙子。二哥出生在上世纪六十年代中期,个子长得矮,到了爱美的年龄,自然对自己的身高不满意。母亲总是说:“你个子矮是因为小时候吃得不好,咱们有自己的地了,多种麦子,多吃馒头就会长高的。”
  割麦,还有一个重要的活是拾麦穗。那时我穿的鞋子还是三哥替换下来的,经常很破烂,麦秆茬经常从鞋子的破洞中穿过来,刺得脚疼。捡麦穗时,麦秆茬似乎埋伏在那里,手刚伸过去捡麦子穗,就会扎人一下,仿佛它们不愿意放弃麦穗一样。就算安全地把麦穗捡起来,麦芒上面的毛刺也会划手、扎肉,让人从身体到内心麻麻痒痒得不舒服。可是,好不容易成熟的麦穗丢在地里多可惜呀,因此无论多么难,自己的地里长出的麦子是我们的,我还是拾麦穗,还是去拾一个个的收获。
  父亲说以前集体的时候,很多人割麦时故意把一些麦穗弄丢在地里,拾麦穗的人也拾得不干净,到了晚上趁着月光会去地里拾麦穗。粮食少,拾来的麦穗也许能打一下牙祭。
  麦子运到麦场上,接下来就是打麦子了。
  我记事儿的时候,老家麦场上有两种打麦子的方法,一是用颗粒机打麦,另一个方法是用碌碡。颗粒机是种张着嘴的机器,麦穗连同麦秆一起放进机器中,里面的轮子飞转,饱满的麦粒就从机器另一头出来了。这种方法工作效率高,但不如用碌碡打麦子有意思。刚刚改革开放,沂蒙山区经济不发达,买不起机器,还是用碌碡。麦穗被割下来后撒在了场地里,大体摆成一个碌碡宽的环形圆。碌碡上有套,力气大的人套在肩膀上,低下身子向前走,拉着碌碡轧麦穗,一圈又一圈。轧过第一遍,麦穗塌下去,但并不见上面的麦子下来,所以,碌碡要一圈一圈地转悠。拉碌碡的人拉不几圈,就会大汗淋漓了。渐渐地,麦子从麦穗中挤压出来。
  从麦穗上脱下来的麦粒掺杂在麦壳、麦秆中,因此,麦收时节还有一个重要环节:扬场。这是个体力活,也是技术活。首先得看有没有风,风大不大。如果风太大,不行,风太小,则麦壳吹不走,也不行。其次要看扬的高度。木锨铲起一锨脱壳的麦子,甩开膀子把麦子扬到空中,借助风,把麦壳吹开。
  人们把麦子扬好以后,堆在一起,散坐在旁边,或者站在一旁,看着金灿灿的麦子,体会收获的快乐。
  现在,在沂蒙山区,麦子成了再普通不过的粮食。种地的人少了,种麦子的少了,原先的麦子地发展经济林木,甚至有些人家宁愿地荒着,也不种了。而村南那片空地,整理成了水泥地,划成了一个个停车位,停满了私家车。
  前些天回老家,听说正规划新农村建设,要统一盖小区。村书记说老屋子拆掉,会拆出很多成片的土地,会种上麦子,麦子种选用非转基因的,进行无公害种植,保准卖好价钱。麦秆不会用来当柴烧,要用麦秆编制工艺品,下脚料做枕头芯。这样的枕头有麦秆的清香,枕起来不软不硬非常舒服。
  自然界有着自然界的轮回,勤劳的人们顺应着自然的轮回,就这样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而麦地里,麦子在劳动者的心中是一种象征,是图腾。
  祝福这块土地上的人们,祝福土地上长着的麦子,祝福在时间的轮回里,我们一代人一代人延续着耕种、收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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