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复兴
在美国的餐馆里,无论大小,无论中餐西餐,客人入座之后,如果是带着小孩来的,服务员拿着笔、本前来请客人点餐的时候,同时会拿来一小盒蜡笔和一张纸。蜡笔一般只是四色,顶多六色,纸是白纸或纸上印有黑色线条的图案,让孩子用蜡笔在上面填空涂颜色。如果来的是两个或更多的孩子,他们会多拿来几盒蜡笔和几张纸,分给每个孩子一份。这些蜡笔和纸张是免费的,你用完餐之后,可以随身带走。这几乎成了很多餐馆约定俗成的规矩,就像必备餐巾纸一样习以为常。
前不久,我们在圣路易斯市一家德国餐馆吃饭,正赶上星期天,客人很多,服务员忙得脚不拾闲,一时忘记了给孩子拿蜡笔和纸。开始,我还以为这家餐馆没有这项服务呢。两个孩子已经习惯了进餐馆就等着蜡笔和纸张,可以随手画画,打发等餐的时间。餐桌上没有这两样玩意儿,一下子像是少了碗碟刀叉和调料瓶一样,显得桌上空荡荡的,两个孩子有点坐不住了。我忙叫来服务员,指着身边毛了爪儿的两个孩子,问有没有蜡笔和纸张。服务员连声道歉,转身拿来了蜡笔和纸张。
餐馆这样做的目的,并不是为了让孩子不忘画画或抓紧时间随时随地学习,而是在等候上菜之前的这一段时间里,让孩子手里有个抓挠,别猴子屁股坐不住,到处乱跑、捣乱。
在我国的餐馆里,我没有见过有这样的服务。其实,蜡笔和纸张,成本不高,却让孩子在等餐时可以玩,让家长多了一种体贴的温馨之感。我们的餐馆常会高悬“宾至如归”的匾额,却往往忽略了投入小收益大这样一点。不是舍不得,是想不到。所以想不到,是我们更愿意想那些宏观的大的方面,容易忽略这样小小不然的点滴之处。却往往是这样的细枝末节,润物无声,最见工夫。
在圣路易斯德国餐馆的经历,让我想起前两年孩子来北京的时候在北京餐馆的一段经历。
那时,我常常带他们去一家上海风味的餐馆。餐桌上,摆着一个小方盒,盒子里放着一叠7厘米宽14厘米长的浅褐色的小纸条和一支铅笔。这是供客人用来填写要点的菜品的,纸条的一面印着很多小格,让客人填写座号、菜品的编号和需求的数量。
可能是之前见惯了美国餐馆里的蜡笔和纸张,让孩子习惯以为这就是给他们画画用的纸笔,两个孩子,一个人从一个方盒里拿出一张纸、一支笔,就在纸的背面开始画画。这纸条太小,哪里是够他们施展拳脚的天地?不一会儿工夫,他们就从方盒中抽出了一张又一张的纸条,在上面龙飞凤舞。本来盛放着厚厚一叠纸条的方盒,很快像渗水池一样水流所剩无几。
服务员走了过来,先是看看孩子趴在桌子上画画,发现了画画的用纸,再一看方盒中的纸条愈来愈少,二话没说,探身上前,猿猴轻舒长臂一样,将两个孩子身边两张桌子上的方盒都拿走了。
没有画画的纸了,哥哥先大声哭了起来,叫道:他们不让我画画!那时,弟弟还小,愣愣地瞅着哥哥,不知如何是好。
邻座的客人纷纷侧目,不知道我们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我赶紧起身,从别的桌上的方盒里取出纸条,给小哥俩送来,哥哥才不哭了,接着在纸上画,一直到饭菜送来。
下一次,再来到这家餐馆吃饭,小哥俩记吃不记打,又惯性地从那小方盒中取出纸笔画画。为防止上次的哭声重现,不让服务员把纸条拿走,我“老奸巨猾”地对哥哥说:你先画张画,送给那个服务员阿姨!那时,他刚学会画熊猫,便在纸条上画了一只熊猫,等服务员过来时,送给了她。服务员一看,很高兴,对他说:画得真好!又问他:你几岁呀?他告诉人家:五岁半!
孩子得到了夸奖,服务员得到了尊重,彼此相安无事,再无人查岗一般来查看方盒中的纸条是否在迅速减少。
那年夏天,孩子回美国之前,从他在那个餐馆里用铅笔画的画中,奶奶挑出了两张,一张是柳树枝条上升起一个大大的红太阳,一张是一头大肥羊的身上飞着一只小鸟。奶奶对他说:这两张画得好,你涂上颜色,我替你粘在你的画本上,算是你这次来北京的纪念,好不好?
孩子用彩色铅笔在画上涂上了颜色,浅褐色的背景,衬托着彩色铅笔的痕迹,还有点仿旧的效果呢。
如今,重看这两幅画,觉得很有意思。有意思不是在于他画得好,而是在于两个国家的餐馆里关于小孩子画画的不同经历与不同经验,以及关于餐馆细枝末节的不同感悟和不同的纪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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