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桥的偏爱是与生俱来的。直到现在,无论是看到跨越崇山峻岭间的飞虹,还是偶遇村野路人自建的木栈,只要是有桥的地方,哪怕它是最简陋的那种,都会让我欣然驻足,小留片刻。
对桥有份特殊的情感是在儿时产生的。那时就学并不特别方便,主要的困难就是一条溪流横跨在了学校与村庄中间。虽说水面并不宽,也没什么暗礁湍流,但对于村庄上的这几百来个孩子说,都是不小的挑战。一旦到了雨季,水势猛涨,为了安全家长们也只好绕着远路送我们到达对岸。后来,老校长号召学校校工和家长们一起在这条溪流上搭建起了一座简易木桥。端木密密麻麻排列整齐,桥的扶栏用钢管扎绑结实,两端用粗大的麻绳拴了个死死的扣。这桥结构虽然简单,但非常牢固耐用。自此孩子们上学算是有了条可以依赖的通路。
我当然也是其中的受益者之一。每次放学,母亲都会站在桥对岸等我回家。只要看见母亲的身影,我都全然不顾跑过桥去,扑到母亲怀里。母亲总鼓励我说“小家伙,真棒!跑的可真快”。这座小桥给了我童年幸福的依靠和陪伴,有它,我每天都无忧无虑,心存释然。
母亲告诉我,我们家不是什么官二代或富二代,父母没有任何光鲜的外表和显赫的背景,要出人头地,一切只能靠自己。若干年后要强的我鼓足勇气背起行囊离开父母和故乡,打拼于水泥森林般的都市中,每天窒息的空气和如影随形般的困难早已让我淡忘了对桥的关注,多的却是一颗欲壑难平的心。我羡慕过那些有钱人,嫉妒过他们到达财富顶端之路是如此地快,哀叹上天的不公,而我能做的似乎就只能是每次车子被堵在高架桥上发的几句埋怨。有人告诉我,这年头得学会搭建资源的桥梁,才能获得意想不到的收获。我尝试着把桥的含义用在了人情字典中。为了达到自己认为的彼岸,我搭建着各种看不到的桥。这的确是获取红利最便捷的一种方法,一座、两座……在我心中这些桥就像是一张被我精心编织的网,当然它是用金钱和利益捆绑而成。我看着他们登桥、过桥、下桥,离开再回来,没有开始和结束。此刻我就像是这一座座桥的始作俑者,一种沾沾自喜的感觉让我变得如同沙尘暴到来前的天空一样浑浊不清。也让我忘乎所以地认为哪怕有一天会一起殊途同归,也在所不惜。
桥多了沟通自然是方便,我也许多次品尝到“一桥飞架南北,天堑变通途”的满足,也体会到了“两点之间,直线最短”的厚黑哲理。这一切的一切都来得这么简单和容易,我庆幸自己找到了混世哲学的最佳路径。
但这种感觉没持续多少年就被如履薄冰的心跳所取代。惊愕中我发现有些桥有的已经破旧不堪,有的甚至已摇摇欲坠……直到有一天我发现仅靠自己已不能再来维系这些桥的平衡。也就是这一天,我的这些桥接二连三地轰然坍塌。桥上的人也早已没了踪影,桥已经不再是稳定的代名词而成了潜伏在我身边的一颗颗定时炸弹,最终形成的威力足以让我跌入万丈谷底。
现在的我最想再去看看家乡的那座木桥,想亲口问问老校长是什么力量让这座小桥坚不可摧,想再去探望母亲,亲口问她为什么当时会那么放心地让她的孩子跑过这座普通的木桥?我更想拷问自己,为什么我自诩无限牢固的桥在它面前是那么不堪一击。或许所有的这一切冥冥中早已有了答案。
也就是在这刹那,我恍然领悟到其实人之欲就如同桥一样,都有一个承载的极限,当这个极限在瞬间崩溃时,也就是欲望破灭的那一刻,木桥不是因为它的简陋而阻碍它的伟大,人心中欲望之桥也不因个人的殚精竭虑而变得高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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