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志杰
回家的那天正好入伏,又赶上一个大热天。一早街头就站着几位老人在纳凉,烤人的日头当空照,他们说有点没处躲没处藏的感觉,晚上还常被热醒。
感叹现在天热,自然就要回忆早些年的三伏天是怎么过来的。老人们清晰地记得那时候清晨起来下地干活要穿一件长衣服,到了最热的晌午,在树荫下或屋里的通风处,铺一张席子就可以美美地睡上一觉。晚上在街上乘凉到八九点钟,不披件单衣就坐不住了。当然,也有非常热的几天,实在受不了就去南埠的泉子,或者水库、三角湾,冲个凉,泡一会儿,浑身凉森森的,回家一觉到天亮,又干活去了。他们说,天热就是这七八年的事。
老人们的话语也勾起我对小时候住在村里过三伏天的回想,记忆已经模糊,但有的片段想起来还是比较清晰的。比如说村里可以洗澡的地方非常多,前面提到的南埠泉子、三角湾、水库,都是伏天我们经常去的避暑胜地。除此之外,村里的几条河道都是常年流水,到了雨季河水暴涨,找一个树荫地一坐,把脚放到河里,戏着水,听着哗哗流水声,十分惬意,何热之有?记得有一年的伏天实在热,我就和哥哥在院子里用白天晒在缸里的水冲凉,还是不行,我们哥俩就干脆去了南埠的泉子。为什么叫南埠?就是因为这个地方在我们村南边,属于一个类似丘陵地带的埠子。比平地高一点儿,比丘陵还低,土质贫瘠,适合种地瓜之类的农作物。但是,在南埠,只要挖一个不算很深的坑,清澈的泉水就会喷涌而出。坐在汩汩冒水的泉子边,连头发梢都散发着一股清凉之气,那叫一个爽啊。待不了一会儿,就得起身上岸了,回家倒头便睡,真是人生好时节。
中午是一天最热的时候,大人们干了一上午的活,趁此在家歇一会儿,待稍微凉快了再下地。孩子们则趁大人睡晌午觉不注意,一溜烟就跑出去玩水了,常去的是村东头的水库。这个水库是流淌在潍坊境内的一条著名的河流——虞河的源头之一,是由许多小的泉眼汇集而成的天然湖泊。原来不是很深,经过人工挖掘,最深处也达到了两三米。因位置处在一大队的地里,我们有时候也把这个水库叫一大队水库。里面的存水主要用作春天浇地。这时候水浅一些,能看到里边的毛蟹、鳖,有时候还能看到很大的鱼。伏天是水最多、最深的季节,加上源源不断流出的泉水,这里的水温很低,即便在烈日炎炎的伏天,人在里边泡一会儿就透心凉。我们不敢老在水里,泡一会儿就上来在岸上坐着晒晒太阳,暖和一下。
除了这个虞河源头之一的水库,那时候村里为了蓄水浇地,还在地头自行挖了一些大井。这种大井比水库小很多,但是比一般的水井大很多,实际就是一个又深又大的水井。里边基本都是地下水,非常凉。我记得非常清楚的是,有一天我们几个小伙伴来到一个大井纳凉,刚下去一会儿,就感觉整个大井的水在晃动,有一种翻天覆地的恐慌。开始并不知道是怎么了,后来一个大一些的伙伴说可能是地震了,拉着我们几个人爬上大井,挣扎着往外跑。当时,我的腿因为水凉已经有抽筋的疼痛,又这么一吓,整个人都僵了,多亏其他几个人生拉硬扯地把我拽上来。快50年过去了,如今想起来还是一阵后怕。不久知道这天中午渤海发生大地震,引起强烈海啸。我们家离渤海湾最近处只有五十多公里,震感强烈,所以我记住了这一天——1969年7月18日,地震的时间是13时24分。
那会儿别看整个伏天都泡在水里,其实还不会以标准姿势游泳,就是戏水、打水仗、扎猛子、踩水这些业余水上运动,图个凉快、图个热闹而已。但是,因为有了这些戏水、打水仗的基础,水性比较好,至少不怕水了,后来学游泳很快就成功了,而且几种泳姿都掌握得很好。
小时候的三伏天,没给我留下多么热的煎熬难耐,更多的是无忧无虑、无拘无束的玩耍。倒是现在,虽然三伏天回家的次数并不多,但有几次热的经历却是记忆很深。如同大清早在街上纳凉的老人们所说,现如今比过去那会儿热了不少。固然有整个地球变暖之类的大环境变化,其实小环境尤其是村子周边的生态系统的改变,才是让村里人感到真热的原因。我小时候那些戏水纳凉的水库、南埠泉子、三角湾、大井,都已经干涸的干涸、断流的断流、填埋的填埋,村里的河道也被建筑垃圾堵塞,成了一潭死水。人们真的是没处躲没处藏了。
傍晚,我要去车站乘车回到我所居住的城市。其实,城市里更热。但是,城市里有了无数可以降温防暑的空调,家里有,办公室有,公交车是K字头,几乎所有公共场合都有降温设备。热的时候,城里人在家可以开空调,出去能选择凉快的地儿,老人们可以免票坐在带空调的公交车上转悠,既可纳凉,还可看看日新月异的城市风光。
村头又站满了出来乘凉的老人,这是天热的时候他们唯一的去处。我打开车窗与老人们道别,一股热浪扑面而来,真不知道这长达40天的三伏,老人们该怎样度过。要是水库、大井、南埠的泉子还有,该多好啊,他们可以去那里纳凉解暑。
(本文作者为媒体从业者,知名专栏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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