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牛
2018年08月17日  来源:齐鲁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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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戴荣里
  我认识牛,不是从牛肉干开始的。
  乡下一位叫县干的大哥(不知大爷给他取这名字,是尊重县里的干部,还是埋汰县里的干部),人矮嘴碎,机关枪一样,随口就是一梭子。县干大哥的这习惯,是常年养牛形成的。生产队里的牛饲养员,当时就有他自己,整天与牛形影不离。县干大哥,终生未娶,把他终生的爱情,献给了生产队里的牛。他与牛住在牛棚里,便于出来喂牛。
  上初中时,家里来了亲戚,只好到县干哥牛棚里去住。冬天,外面很冷,牛棚却暖和。有垛起来的晒干的花生秧遮挡,风进不来;麦穰铺在身下,暖和、滑腻,半夜,牛反刍,县干大哥就起来骂牛,有些嗔怪的语气,牛老实了,我就睡去了;在榨草声中醒来,只见县干哥嘴边泛着白沫,不知是骂牛骂出的唾液,还是摘食花生秧上遗落的果儿所致。
  县干哥说着牛,牛慢慢吃着草,用鼻音回应着。夏天,牛棚里充满牛虻,县干哥也不畏惧。常在广阔的田野上看县干哥拿小石头驱牛,却不打在牛身上。牛是生产队的工具,偷牛、杀牛会判刑,县干大哥掌握原则,骂牛不犯法。牛老了,我长大了。离开家乡的那一年,分田到户,牛分了,县干大哥的眼圈红了很长时间。
  昨夜突然想到,多年不养牛的老家哥哥县干,可曾还活着?与牛相伴多年,离开牛,不知他怎么活的?他会说牛话,但一定不是吹牛的话,他因让牛活着,自己才愉快地活着。有时我就想,从当年出来工作,一生看过无数牛,却没有一头如县干哥养的牛踏实、能干。
  去内蒙古,见到悠然食草的牛,它们油光瓦亮,确实没有故乡负重之牛的身板。同是黄牛,山东的黄牛用来耕田,性讷而眼光平;内蒙古草原的牛,傲视苍穹,跑起来俨然烈马。内蒙古牛肉好吃,与其常跑,形成肉疙瘩有关。到草原,几乎次次都要买些牛肉干回来,味香,有嚼头。
  我喜欢风干的牛肉,内蒙古人品性实在(几乎越远离城市的人越诚实),牛肉干做得好。读过《牛虻》,好多细节忘了,书里的牛,总没有现实的牛形象;在铁路工作多年,总见火车上南来北往拉那一车皮一车皮的牛,不知是用来屠宰,还是用来配种。牛们在车厢里很神气,犹如无牵无挂,乘车去做一次无目的旅行。
  来瑞丽后,偶尔见到水牛,听当地老乡讲,以前,各村好多牛,有水牛,有黄牛,犁田、驮物、供人食用,现在机械多了,牛少了。盛产大象的地方,大象消失了;适宜水牛生长的地方,水牛稀少了。
  知青时期,王小波在陇川,个子太高,插秧困难,队长让他放牛,他得以大量读书,牛自由,他也自由。我采访当年的老队长,问他对王小波什么印象?队长说:不好也不坏,人邋遢,喜欢读书。王小波当知青时不惹队长,队长也走不到他心里去。看来,读书很好,愉悦了自己,也不惹人烦。不像写文章,话说猛了点,别人以为你在说他。
  瑞丽菜市场有种水牛做的牛干巴,外皮撒了芝麻粒一样的东西,好吃不贵。瑞丽当地牛少,多从缅甸进口。我回京,有瑞丽好友为我买了一点,早餐佐食,香中有韧劲,嚼之,进食就有节奏感;回瑞丽,我为他带回烤鸭,作为感谢。有时我在瑞丽,邮寄给北京人百香果之类,对方一个回复的短信也没有,就为城市人的忙碌和冷漠而尴尬,有时也为自己这种过分热情而忏悔。城市是越来越自私了,而乡下诚实如旧的牛与人越来越少了。
  我非牛人,偏要做牛事,可悲。买来牛干巴,反复嚼,想要嚼出与前不同的模样来,才罢休。岁月会让人去掉牛气,增强旷达之心,多是因为这些故意的冷漠引起的吧!
  有时想起所见过的牛,就想找人吹吹。在城市里,可惜无人愿意听,就怀疑:喧闹的城市,这是我需要的吗?想找乡下人吹,更多的乡下人都去城里打工了。那天,看到一个放牛倌,想和他吹吹,他眼里放出来的光,哀怨而悠长。我又想起县干哥,他虽结巴,但一给牛说话就流利;他虽不识字,一到田野里,就给牛唱歌。而今的放牛倌,却懒散散的样子,像没有精神的牛,游荡在大山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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