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伯翱
我这个人竟然现在也被称为“精神矍铄”的“耄耋”老人了!每天读馈赠的《新民晚报》《文艺报》等报刊,常常悲见去世的友人、名人和亲人的消息,如今年仲春去世的台湾作家李敖和今年荷月辞世的国学家文怀沙,都引起各界振动和唏嘘。实际上这两位名人都有些争议,尤其是文老。不过,大陆对李敖坚持反对国民党黑暗统治以及他一贯反对“台独”的坚定态度是异口同声赞同的。当然,对他治学精神严谨、坚守优秀国学传统文化以及对中国近代史的深入研究也都是十分敬仰的。他曾被誉为“中国人写白话文之翘楚”,政论性散文脍炙人口。
我和这位身材修长,总爱穿浅红色夹克衫、打领带、穿长裤、戴黑边眼镜的学者也非泛泛之交。第一次是2005年我访问宝岛台湾时,便提出约请这位当时在香港凤凰卫视主持“李敖有话说”专栏的大学问家。不曾料到,在台第三天,他就主动打车来到我们住的饭店了。约好上午10点钟见面,但因我们外出参观故宫和堵车竟晚到了二十多分钟,我十分着急。因是初次见面,又听说他“桀骜不驯”“目空一切”,我怕他焦躁起来拂袖而去呢。当我们一头大汗赶到时,却见李敖独自稳坐沙发,正慢慢悠悠翻看报纸呢。我忙道歉,他站起来微笑着说:“不怨你们,初来乍到台北,人生地不熟,难免难免!”会见气氛一下就轻松了。我们谈天说地,他对祖国名山大川、名人逸事记得一清二楚,如数家珍。11点半了,他说原打算请我们到他办公室食堂去吃饭,当然最后是我们十多位请他一人在下榻饭店吃了日本料理。席间我们谈笑甚欢、相互把盏,没有让我们感到这位国学家、中国近代史学者的“高深莫测”。
2009年初夏,应台湾世新大学的邀请,我带领中国传记文学代表团一行十人前往访问,这次又相约李敖在台北见了面。真是一回生二回熟,我们互相赠了礼物,我特别送他一幅名画家杨竹的水墨“雪竹”、一幅韩美林限量版高仿但有韩美林亲笔签名和日期的小动物画作。他很懂行,还笑着说:“韩先生的画如是真的就值几个子儿了呢!”他依然不摆大作家的架子,还手捧着我送他的《五十春秋》新著合影。因为是晚饭后的见面,谈了一两个小时,他竟然主动对我这个团长和团员孔东梅(毛泽东外孙女)说:“时间还早,到我家看看吧?用你们北京话说,我也‘显摆显摆’呀!”我们乘一辆车,也就是一支烟的工夫就到他家了。他进家前还说:“台北很小,不像北京那么大!”显然他家是刚搬进来不久,还有点装修的气味。是二层复式,楼上楼下客厅卧室有好几间屋子,得有二百多平方米吧,在台北算是阔气的了。我们坐在很有空间感的一楼大客厅喝咖啡、吃水果,放眼四周全是书,真是到了书的世界。我还去过一趟他家的卫生间,那里边也堆满了书,还贴了不少美女照片和画报剪贴,其中也有裸照,这也是他一生中的爱好之一。对我送上的书和杂志,他很认真地看,不时掏出小本记点什么,还说:“先打个招呼,也许今后有引用的人物和地方呢。”当然他还签名赠送给我和东梅他的著作《北京法源寺》,此书于2000年获诺贝尔文学奖提名。
新中国建立前,李敖就离开了北京新鲜胡同小学。巧的是1953年春节,我的父亲万里从大西南重庆调进京城,带着我们全家就住在新鲜胡同甲七号,离他的小学很近。近六十年一个甲子了,2005年金秋,李敖第一次返回故都,新中国已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巨变,改革开放后更是日新月异,处处使他大为惊叹。他甚至悄悄对我直言过:“我真佩服你们的毛主席和共产党呢!”他也算得上衣锦还乡了,大受首都各界群众的欢迎。他住进了钓鱼台国宾馆。我们通了两三次电话,但我发现他这次被“宠”坏了,里三层外三层地被粉丝簇拥着。虽然他说:“你来吧!我们在钓鱼台聊!”但我怕挤不进去,而且已不能像在台北时那样轻松长聊,便没有去凑这回热闹。当然,他很快又飞往上海。他在北大、清华、复旦三所中国顶尖高校发表了名为“金刚怒目、菩萨低眉、尼姑思凡”的系列演讲。渴望知识、欲见名人风采的莘莘学子包围着这位才子,乃至礼堂和会议室都水泄不通……
如今,他越走越远了,我再也见不到如此风流倜傥、才高八斗的李敖了。当年国民党禁止他的九十六本“红色书籍”出版发行,他的“大全著作”多达3000多万字。他被西方传媒追捧为“中国近代最杰出的批判家”；他长期在香港凤凰卫视主持的节目“李敖有话说”是那么具有历史性、知识性和趣味性,引经据典,傲视天下。
他劳苦写作,道出了历史的许多真实,却前后坐了八年大狱,也真该好好休息了。2018年3月18日,李敖在台北荣民总医院永远闭上了他那智慧机警又狡黠的双眼,享年83岁。他去世前治疗期间曾发出“与所有人友好告别”的遗言,他还说:“这一生中,骂过很多人,伤过很多人；仇敌无数,朋友不多。”安息吧,您老也是真够累、够苦、够风光呢!
(本文作者为原中国体育杂志社社长兼总编辑,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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