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锅
刚才下楼,一个陌生大婶拎着一个礼品盒正气喘吁吁往上走。旁边的门开了,人探出身来,她就赶紧说:快接着!我不能坐了,车不好停,挡着别人的路了,人家不愿意呢。
我下楼,她紧跟着跑下楼。门口通道上已经停了好几辆车。后面那辆也在打电话:我把东西放保安这里啦,你一会儿下来拿。你们小区没法停车。
我这才忽然意识到中秋节要到了。我自己没有仪式感,而且也觉得那些礼盒累赘无用,浪费人力物力,浪费资源,所以中秋对于我就是一个中秋:秋天进入了最像秋天的一段时间,凉而不冷,整个北半球最舒服最美丽,月亮要变圆了,一年中最圆的时刻,特别短暂,留不住,但明年它还会来。
去年的整个初秋我都在感冒,忽冷忽热,感受不到正常的温度。等我好了,秋天也就过去了。所以今年特别珍惜这种空气一点点变凉,而我居然能享受、能接得住这种凉、皮肤能坦然地浸入这种凉的感觉,深深心怀感激。
初夏的时候我在淘宝店买了五万朵太阳花的种子,店家又送了我三百颗矮牵牛的种子。我特别喜欢太阳花,在我们老家它们叫“死不了”,生命力最旺盛,只要掐下来一个枝条,插到泥土里就能活。我家的院子里到处是五颜六色的死不了,红色、黄色、紫色,还有一种是淡淡的绿色。我家的搪瓷脸盘贴满了牙膏皮、坏得不能再补的时候,我妈妈就用它栽“死不了”。用不了多久就是蓬蓬松松的一大盆,只要有阳光它们就开花,而且它那个花看起来的样子永远是兴高采烈极了。
太阳花和马蜂菜特别相似,对我这样的“植物脸盲症”来说马蜂菜只是不开花而已。我们那里的土方子,马蜂菜是可以治疗肚子疼的。小时候有一次来例假肚子疼,我弟弟急得上蹿下跳,我又不能告诉他原因,索性不理他。他跑到外面拔了一堆马蜂菜,央求我妈妈煮水给我喝,我不肯喝,气得他要爆炸。我儿子荷包和舅舅长得像。在我的记忆里,那个气愤的小孩的样子已经完全是荷包的样子了。我妈也犯和我一样的毛病。暑假里带荷包回去住,她不停地把荷包喊成我弟弟的名字。有一次荷包问下午能不能去找某某小朋友玩,我妈妈不假思索地说:问你姐姐。荷包一头雾水,再问,我妈仍然无辜地说:问你姐姐呀。
所以我根本没想到过,五万朵太阳花,一朵都开不出来。我想象着我家变成了花海,沙发上都是太阳花,床上也都是太阳花,走廊里也都是太阳花。为了想象中的花海,我买了很多土和花盆,又从燕子山上挖了很多带着松针的土回来。然而,太阳花们只长出了密密麻麻的芽,那些芽看起来特别瘦弱,特别指望不住,和我印象里那些泼辣的植物们完全不一样。冒出头没多久,它们就纷纷死了。
赠送的牵牛花却直直地长了起来。小苗们虽然是植物,可是看起来像是某种动物,有眼睛、会移动一样,一个个都看到了我家阳台上的栅栏,冲着它的方向使劲儿地长,直到把柔软的嫩绿的透明的毛茸茸的枝尖儿搭在它的身上,才舒服地叹了一口气,不急不慢地伸展起来。整个夏天它们都在生长,长得不算快也不算慢,我隔几天就浇一点水给它们,也不知道该补充点什么别的有营养的东西——我是个多年实践证明的黑手指,我家几乎没有种过花,只种最容易活的绿萝类植物,然而它们还是一茬一茬地死。对所有的植物我都有一种束手无策、无可奈何的感觉,完全不知道如何对待这样柔软美丽脆弱的生命。有一棵巴西木在我家活了很久很久,总归有十年以上吧,但是它的活是那种好死不如赖活着的活,叶子没精打采地耷拉着,一半绿一半干枯,身体歪着,就这样活着。有一天它终于发了狠心死了,我也发狠心一下子把它扔掉了。荷包还非常心疼,觉得妈妈无情。
我的矮牵牛就这样长了一个夏天,长得像一个小小的凉亭那样。天气变凉的时候它们差不多停止了生长,开始有叶子变得枯黄,然后掉下来。这时候我才发现,它一直没有开花。
后来它开过一朵两朵……一共四个花朵。大概是在室内的缘故,它的叶子比野地里的牵牛花要小,花朵也小,淡紫色,非常薄,怯生生的,很羞怯。我拍了放在朋友圈,有朋友告诉我这不是矮牵牛,这就是野生的牵牛花。我才明白我根本不懂矮牵牛是一个单独的品种,店家那里写着矮牵牛,我也就跟着说矮牵牛了。但是野生的牵牛花我更喜欢,野生的花儿,能在我家里开放,这是多么荣耀的事。
开了四朵之后,就再也没有新的花朵开出来。我想这就是我种的牵牛花了。我在心里跟它们做了一个告别。然而今天早晨到阳台上晾衣服,低头一看,在绿色和枯黄的叶子中间,一共有一二三四……十朵花朵在开放。我惊讶得要叫出声来,你们牵牛花都是这样的吗?都是快要枯萎的时候才肯把花朵吐出来的吗?你们太美了,是宝石是星星,我要记住你们每一朵的样子。
九月是中秋的月份。没有到中秋的时候,每一天都在等待中秋,等到了那一天,等待就一下子消失了,中秋也就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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