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博物馆窜行记》
顺手牵猴 著
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
□顺手牵猴
数十年来,《博物馆窜行记》作者行走于欧美各大博物馆与美术馆,所见所闻所思所想汇聚成一部妙趣横生且增长见闻的另类西方艺术史,历史典故及奇闻逸事信手拈来,让人在轻松的阅读中丰富对西方艺术史的认知。
那是十几年前的事了。第一次去纽约,赶上要过生日,于是几个早年北京的朋友,约了饭局庆生。就在生日前一天,突然接到另一个朋友的电话,说刚从塔希提岛跑过来找工作。总该见一面吧,于是问她愿意去哪儿,她说第二天就是世界博物馆日,全城展馆一律免费,正好还没到过大都会,很想去转转。
那是平生头一回知道,自己生在博物馆日那天。好像冥冥之中早已注定,本人这一辈子,要花不少时间泡在别人收藏的旧物中间。这是没道理的事,自己这么多年,除了烟画,从没搜集过别的东西。倒是上小学的时候,我第一次参加例行学工劳动,就是去给故宫扫地、除草一个月,从养心殿再到文渊阁,对这座全球最大的博物馆内部运作,建立起一点感性了解。
成年之后,开始有机会看世界。当时所谓的世界,指的就是欧美、日本。不过说起博物馆,更多还是聚集在西方中心城市。其中有历史的原因,也有学术水平的差异。这就导致一个旅行的问题。那些展馆分布在广大的地理范围内,不会自动跑来找你。好在越来越多的博物馆开放了数字化资料库。但置身现场仍然重要;一些尺幅巨大的作品,更要身临其境。这就像看电影,去影院看大银幕和低头看手机播放,效果差别太大了。
早年家里有一本丹纳的《艺术哲学》,我对西方古典艺术的第一印象,就来自书中的插图。其中一幅,是题为《田园合奏》的16世纪威尼斯油画,作者注明是乔尔乔内,如果不是后来在卢浮宫看到原作,恐怕至今不会知道专家早已鉴定并给出结论,那是师出同门的提香的作品。
对于我们不在此间生活的人,要面对这样一个问题:花费很多金钱和时间获得这些经验,是否是一件愉快并对自己有利的事情?有利与否,其实是个价值的问题,而价值又往往被衡量高下,挂扣到鄙视链的各个环节。关于鄙视链,我相信事情是这样的:不管爬到多高,只要你把自己套进其中任何一环,就已经落了俗套。当然你也可以说,这是因为还不够穷。
对未来弃权的人,会把目光更多地投向往昔。博物馆就是供奉过去的庙堂。从希腊语词源看,博物馆的意思是九个缪斯的住处。按照神话的说法,她们都是记忆女神的女儿。人的诸般技能,都是通过记忆积累的知识。在博物馆中,我们看到知识的早期形态,知识通过碑铭、简牍、泥版这些粗朴的记忆载体,逐渐积累。这就像原始形态的大数据。
对大多数人来说,这些“数据”是外置型的,掌握在精英阶级手里,不论天官还是祭司。据说一些大人物自己不读书,家里的专职奴隶会把内容背下来,需要的时候叫来“检索”一下。我们将来面对的形势或许也差不多。人类数千年来习得的能力,像深度思维、内在性知识、工匠的技能,谁知道哪天就会一文不值。一个信奉不识时务者为俊杰的穷人,要想继续混下去,就得自我减负,弄清楚哪些东西自己不需要,然后忙点儿没用的。
作为普通人,能在世界上蹭到的福利十分有限,其中包括把公共空间当成自己家休息室。博物馆也在其中。实际上,这也是一种剧场,派定的角色永不换人,好处是可以随便走动。你不用知道博物馆学,历史知识、风格分析也大可留给内行。万一知道了,就当有人憋不住打弹幕,提前剧透了。随着流动的故事把你代入另一次元,悲喜剧自动展开,所有主题终将归于普遍的人类处境——没有谁永远走运,可从没走过运的倒很常见。
走进大多数博物馆,里面的收藏都记载着人类经历的各种残暴历史,我们则万分幸运地赶上一个黄金时代的尾声。这还只是文明的历史。那些自然博物馆则告诉你,我们的存在本身就已经是奇迹。我们脚下的大陆板块漂移不定,断裂、碰撞、隆起、塌陷,伴随着地震、冰川和海啸,还有一次次的物种大灭绝。
(本文节选自《博物馆窜行记》序言,标题为编者所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