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鲁晚报网

倔强的心

     今年以来,母亲身体一直不好,基本上做不了家务活,也很少出门。看她每天大把吃药,一次忘吃走路就东倒西歪,搞得我也心事重重。她自言自语道:“人长这一岁,就干不了活儿了,真没用!”她是这样说,但家里的活儿依然放不下,比如,积攒一年的废报纸和废纸盒,就成了她的心头大事。
  那天,听母亲小声念叨,“废品该卖了,三轮车也坏了,要不让人家上门来收吧?”我应声道,“哪天打个电话预约上门,你别管了。”我没放在心上,此事就搁浅了。过了几日,有邻居说,“你家的废报纸叠得这么整齐,有板有眼的,不过,该卖了!”平日里看完的报纸,母亲总会一张一张捋平,放在楼道里。邻居的话又勾起她的念想,“听说废报纸涨钱了,还有很多废纸盒,摞得上了房顶,得赶快卖掉!”我点点头,摸起手机找收废品的,却没找到。她从抽屉里取出一张泛黄的纸片,上面写着收废品的手机号,我循着打过去,“约好了,明天来收。放心吧。”母亲脸上露出些许笑容,连细细的皱纹也舒展开来。
  周末的中午,母亲没吃饭就在楼梯口等收废品的人。我一脸嗔怪,“你至于吗?又不是什么大事。”她换上旧衣服,找来尼龙绳,蹲在地上给报纸打捆,仍是平铺有序,一捆一捆,有棱有角。就这样,忙活了一下午,又是打捆,又是过秤,又是算账,才卖了百余元。事后她跟我说,“如果借个三轮车去废品站卖,能多卖不少。”我心里嘀咕:你身体不好,还惦记着去废品站,到头来累过了头,万一有个什么闪失,不比这些钱多?“反正他给咱钱,咱等于赚了!”我笑着说,故意哄她开心。没想到,第二天她又提起这件事,说那些废纸盒卖便宜了,谁谁的儿子开车去卖的,卖的钱多。我一脸苦笑,开车去卖废品,还不如油钱呢,看来又是一个大孝子!
  母亲说的那个人我认识,老人年过八旬,经常去校园里捡废品,拉着小推车去废品站上卖。好几次儿子趁她不在家,找来收废品的清理个干净,她发现后,满脸怒气。这天儿子休班,开车带着她去卖废品,而且还是她“货比三家”比出来的那一家,秤好,价高。原来,很多父母都是“废品爱好者”,有的把捡废品当做生活乐趣,有的把卖废品视为精神寄托,废品堆砌的“帝国”空间里,安放着他们最在意的东西,还有不老的心灵。
  很多时候,父母在意的东西里面,不仅有精神寄托,还有一种自我完成,抑或尊严。有个乡下的母亲,生养了好几个儿女,经营着一家小加油站,老伴中风,没几年就过世了,她仍坚持要修建自家的房子,不计代价地坚持。小儿子在北京工作,对此很不理解。父母结婚前,父亲曾立下誓言,“我会把这块地买下来,然后盖一座大房子。”买地、建房要有足够的钱,父亲四处打工,赚来的钱加上母亲的嫁妆,才盖起一座石板房,竣工前特地找来工匠,用他和母亲的名字写了一副对联,刻在石门上。那一年,小儿子六岁。几年后,父亲偏瘫,母亲顾不上给父亲治病,拆掉旧房子,拿出全部积蓄,横下心来盖新房,全家不得不靠捡菜叶度日,她自己也累倒住进医院。儿女们有怨气,她大声说,“人活着就是为了一口气,这口气比什么都值得!”母亲的建房大计,遭到乡亲质疑而谣言四起,她一度想到喝老鼠药自尽,“我还是不甘心,我还是不服气,我不相信咱们不能好!”在她的坚持下,四层楼高的房子终于建起来了。单枪匹马闯荡北京的小儿子慢慢懂得,“前两次建房子,为的不是她或者我的脸面,而是父亲的脸面——她想让父亲发起的这个家庭看上去是那么健全和完整。这是母亲从没表达过也不可能说出的爱情。”
  她的小儿子——80后作家蔡崇达把这段经历写下来,出了本书,叫《皮囊》。书中有句话,令我过目不忘,“这附近没有人建到四楼,我们建到了,就真的站起来了。”是啊,站起来的不只是完整的家,还有倔强的心。如果说房子是蔡崇达母亲的“帝国”,那些被整理得有棱有角的废品就是我母亲的“帝国”。她们的相同之处是都有一颗倔强的心。因为母亲深谙,女儿在轮椅上,熬煮文字度日,她必须得为孩子支撑起一片天空,哪怕年岁渐老,也要咬牙坚持,绝不能倒下。她的“帝国”,不过是她的坚持、信心,还有看不到却能感受到的爱愿。

本稿件所含文字、图片和音视频资料,版权均属齐鲁晚报所有,任何媒体、网站或个人未经授权不得转载,违者将依法追究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