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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全面”

     □丁辉
  在当代汉语中,“全面”自然是一个主流色彩很浓的词。其实,在我们老家苏北乡下,“全面”一词另有其特具人间色彩的鲜活用法,且这些具有地方色彩的非主流用法,包括《辞海》、《辞源》在内的大辞书皆付之阙如。我认为值得写出来,供辞典编纂的专家参考。
  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苏北乡间,“全面”一词首先是相对于“出麸面”,即经过较细的加工,分离出麦麸的细面而言。跟“出麸面”即细面相比,“全面”只是粗加工,保留了糠层,现在比较正式的叫法是“全麦面”。看电视剧《人是铁饭是钢》,剧中如果所言不虚,则可知同一时期的北方部分城市也有“全面”的这种用法。“出麸面”即细面的口感当然好过“全面”,但是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到八十年代初,多数庄户人家主要靠玉米和山芋果腹,“全面”偶尔才可吃上一次,“出麸面”更是逢年过节方上得了饭桌。那时我们想象当中的大队书记家的生活就是一天三顿都可以吃上“全面”;大人教训小孩好好念书,往往会说:考上大学,就可以一天三顿吃“出麸面”了。
  季羡林先生《赋得永久的悔》中回忆早年生活,把吃的饼子分成“白的”“黄的”“红的”。最好的是“白的”(麦子面饼子),其次是“黄的”(小米面或玉米面饼子),再次是“红的”(高粱面饼子)。季先生所说的“白的”像是指的“出麸面饼子”,因为只有出麸面即细面做的饼子方可谓“白”,但考虑到那个年代的乡村生活水准,我毋宁更愿意相信季先生少时偶尔才吃得上的这种“白的”其实即是“全面饼子”,而“全面”做成的饼子与其说是白的,不如说是褐色或棕色的;但也许是因为说“褐的”或“棕的”太不成话,季先生才用了“白的”也说不定。
  这里顺便说句题外话,季先生回忆的是上世纪二十年代的乡村生活,竟没有提到乡间尚有比“黄的”“红的”还不如的“黑的”,要知道,历史的车轮又碾过半个多世纪,到了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我们苏北农村很多时候尚需此种“辅粮”来果腹。这“黑的”即是“山芋面饼子”,把山芋(红薯)切成片晒干再磨成粉,做成的饼子乌黑。这种饼子吃多了,胃里泛酸水,我们都管这种饼子叫驴屎蛋。“你家晌饭怎吃的?”没好气地回答:“下面烧驴尿,上面馏驴屎蛋。”
  三十年风水轮流转,时下“全面”似乎开始取代“出麸面”成为新宠儿。据说,“全面”富含膳食纤维与维生素,从营养学的角度看远优于热量高、口感好的出麸面即细面。像我这样的三高人群更是对“全面”趋之若鹜。“全麦面”开始被写到诸多食品的包装盒上。这自然可能是真的,但也可能只是促销手段,像我这样的老是怀疑这怀疑那的人,面对“全麦面”的招牌,用鲁迅的话来说,“就不免侧着头想一想”。
  “全面”一词在我们乡间的另外一种用法,是指“(有)福气”。“全面人”即指“有福气的人”;“你很全面”即谓“你这人有福气”。“全面”需父母在堂、有儿有女,最好“儿”“女”亦有儿有女,开枝散叶,儿孙满堂,家族人丁兴旺,这在早年的乡间是衡量一个人是否成功的重要尺度。
  与“全面”相关,老家方言里尚有一“词条”——“全面奶奶”。庄户人家嫁闺女、娶媳妇,需请一“全面”也即“有福气”的中老年妇女张罗一些与当地风俗有关的杂事,这样的中老年妇女乡言即谓之“全面奶奶”。现如今的乡间,估计也很难觅此说法和风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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