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留之间
半个多月前,特朗普不顾国防部、国务院、国安委、参联会和前线将领的普遍反对,突然决定从叙撤军。此话一出,不仅逼走了防长马蒂斯,还招致盟友们一片反对声,唯独美国眼中的“敌人”们拍手称快。说出去的话犹如覆水难收,盟友和代理人再次领教了特朗普的反复无常。
本报记者 赵恩霆
反对!反对无效!
只要有特朗普在,世界就不缺爆炸性新闻。2018年12月19日,特朗普通过“推特”发布消息,决定撤回在叙利亚的美军。用他的话说,打击在叙利亚的“伊斯兰国”是美军驻留的唯一理由,如今“伊斯兰国”已被打败。
彼时,美军主要驻扎的叙东北部库尔德武装控制区处境微妙:12月12日,土耳其总统埃尔多安高调宣布,土军将发起对叙境内库尔德武装“人民保护部队”的军事行动。
土耳其认定“人民保护部队”是土境内“恐怖组织”库尔德工人党的叙利亚分支,担心库尔德武装在叙做大做强后,会与库尔德工人党“里应外合”威胁土耳其国家安全。因而,土耳其向来对叙境内库尔德武装态度强硬。
不过,叙东北部的库尔德武装同时也是美国在叙利亚的代理人,“人民保护部队”作为叙库尔德武装“叙利亚民主军”的主力,是美国领导的打击“伊斯兰国”国际联盟的重要反恐帮手,在打击叙境内极端组织上发挥了重要作用。
土耳其发出军事威胁后,据称白宫高官曾建议特朗普强硬回应,明确反对土耳其对叙库尔德武装动手,而是寻求美土合作解决问题。但12月14日,特朗普与埃尔多安的一次通话改变了一切。
根据土耳其《自由报》报道,特朗普在通话中向埃尔多安表露了撤回美军的想法,称99%的“伊斯兰国”武装分子已被击败；埃尔多安则表示,土耳其可以解决剩下的“伊斯兰国”武装分子。
据报道,当时美国总统国家安全事务助理博尔顿就在现场,特朗普在询问了他的看法后,不顾博尔顿反对,在通话中向埃尔多安承诺美国将撤军。这让博尔顿和电话那头的埃尔多安都吃了一惊。
惊讶并反对的不止博尔顿,时任国防部长马蒂斯更因特朗普执意撤军而在12月20日愤而辞职。此外,国务卿蓬佩奥、美军参联会主席邓福德也反对撤军。国会参议院军事委员会成员、共和党资深参议员格雷厄姆直言,特朗普的决定让人措手不及、决策过程是一场灾难。后来,连负责协调打击“伊斯兰国”联合行动的美国总统特使麦格克也挂冠而去。
2018年12月28日和30日,邓福德和格雷厄姆先后做客白宫。随后,格雷厄姆表示,特朗普正重新考虑撤军的决定。从五角大楼离职前,马蒂斯签署了撤军行政令,要求美军30天内撤离叙利亚。但特朗普却发“推特”说美军将“缓慢和高度协调”地撤离,暗示放缓撤军脚步。接着,特朗普被爆打算4个月内从叙撤出全部约2000名美军。但1月2日,他又在白宫内阁会议上否认设定撤军时间表,声称美军将“精明脱身”。
你走吧,我们继续
特朗普的“精明”,在盟友看来却很“愚蠢”。首当其冲“受伤”的就是叙库尔德武装。在美国支持下,库尔德武装控制区和影响力不断扩大,“人民保护部队”等主力军更是配合打击“伊斯兰国”国际联盟空袭的主要地面作战力量。随着双方合作关系加深,叙库尔德武装已成为影响叙利亚局势未来走向的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控制了叙东北部幼发拉底河以东大片区域,近些年来逐渐扮演起美国在叙利益代理人的角色。
这样一个靠谱的伙伴,突然被特朗普给“卖了”。2018年12月28日,“人民保护部队”决定撤出叙北部军事重镇曼比季,转而邀请叙政府军进驻,后者当天宣布正式进驻该地。由此看来,特朗普拍脑门的决定,很可能促使叙国内出现新一轮力量重组。
特朗普宣布撤军决定后,土耳其随即暂缓对叙库尔德武装的军事行动。美国在中东最重要的盟友之一以色列则态度十分谨慎,仅表示尊重美方决定,强调以军将继续通过军事行动捍卫自身利益——遏制伊朗在叙利亚扩展影响力,防止其军事存在接近以色列边界。
以色列在特朗普的中东战略中具有重要地位,不仅是巴以问题所谓“世纪计划”的当事方,更是与沙特一道成为美国围堵伊朗的得力干将。美国从叙撤军,客观上将有利于伊朗进一步扩大和加强在叙利亚的政治和军事存在,这意味着以色列的安全形势将会恶化。
为此,蓬佩奥、博尔顿已经或即将与以色列总理内塔尼亚胡会面进行安抚。美方的说辞是,从叙撤军之后,美国将利用在伊拉克的驻军继续反恐,并保护以色列的安全利益。
英法德等参与或支持美国领导国际联盟打击“伊斯兰国”的欧洲盟国,也对特朗普从叙撤军的决定持反对立场。英国国防大臣威廉姆森说,不认同已在叙击败“伊斯兰国”的说法。法国总统马克龙则遗憾地表示,盟友应该是可靠的,应该与其他盟国协商行事。他还以向“可靠的合作者”马蒂斯致敬的方式,变相批评特朗普不靠谱。
法国国防部长帕利表示,剿灭“伊斯兰国”战事没有结束,必须从军事上彻底剿灭其最后据点。英国首相特雷莎·梅的发言人称,我们仍致力于同重要地区伙伴一起,维护反恐国际联盟、夺回“伊斯兰国”占领的土地,并确保其永不翻身。
美国一旦撤军、叙库尔德武装又遭土耳其打击,极端组织将获得喘息并有机会东山再起,叙反恐局势出现逆转,这是美国的欧洲盟友最为担心的结果。
要把钱花在刀刃上
既然国内政界、军方均不支持,而且地区盟友和欧洲盟国也都反对,特朗普仍然力排众议决定撤军,不仅仅是因为他的任性和老板作风,也不止媒体戳穿的美国在叙利亚已无利可图的真相,还缘于特朗普认为这是一个赔钱买卖。
特朗普当选总统后就主张从叙利亚撤军。2018年4月,他曾说过去十年美国在中东的军事行动耗资巨大却一无所获,随后指示军方将领拟定撤军计划。
2018年9月,美国国防部的一份报告显示,2001年9月以来,美国在阿富汗、伊拉克和叙利亚的军事行动已耗费逾15000亿美元。其中,在伊拉克进行的军事行动花费约7310亿美元,约占49%；阿富汗战争花费了5843亿美元,约占39%。
美国目前在阿富汗进行的“自由哨兵”行动,在伊拉克和叙利亚进行的“坚定决心”行动,相关费用分别达1343亿美元和235亿美元。特朗普从叙撤军是希望把钱“花在刀刃上”。
叙利亚显然不是“刀刃”。近年来,围绕叙利亚局势的大国博弈,美国处于下风,俄罗斯倡导的俄土伊(朗)三国解决叙利亚问题机制,逐渐成为叙利亚政治和解进程的主导力量。
“刀刃”是伊朗。现阶段,特朗普政府中东战略的核心就是遏制伊朗。为此,美国不顾欧洲盟友反对,退出伊核协议,并重启两轮对伊制裁；积极撺掇沙特、以色列联手,以海湾阿拉伯盟友为基础,打造围堵伊朗的“中东小北约”。
对于美国从叙撤军,一片反对声中也夹杂着欢迎和积极的评价。持这种立场就是叙利亚、俄罗斯、伊朗、土耳其,甚至还包括伊拉克。
2014年未经叙利亚政府允许,美国主导的打击“伊斯兰国”国际联盟便开始空袭“伊斯兰国”在叙据点。美国以军事手段间接介入叙内战,并在2015年向叙东北部库尔德地区派遣地面部队。对此,叙政府一直呼吁美国等国撤军。
俄罗斯外交部在特朗普宣布撤军决定后第一时间表示欢迎,称美国撤军为叙利亚达成政治解决方案提供了可能性。伊朗外交部则指称美军在中东的存在是一个错误,是造成中东地区不稳定、不安全的关键因素。
土耳其也乐见美国撤军,这样埃尔多安将在处理库尔德武装问题上获得更大空间,并进一步扩大在叙利亚的影响力和政治解决危机进程中的话语权。
伊拉克也面临着国内库尔德问题,从这个角度看,伊拉克也可算作美国撤军的受益方。叙境内库尔德武装被削弱,有利于伊拉克控制本国库尔德自治区。而美军仍驻留伊拉克,又可确保极端组织难以在伊拉克反扑。
特朗普一句话,有人欢喜有人忧。现在他似乎冷静了,虽坚持撤军决定,但以何种方式、用多长时间撤军,变数增加。这种摇摆不定暂时让美国获得更多回旋余地,却也加剧了中东局势的不确定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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