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陪伴的慢时光

     □牟民
  在时间的某个节点上,我的父母是幸运的,双双进入耄耋之年。此时,我也迎来了退休的岁月。没有他们的比照,我大概也早已步入了老年人的行列。可是,有父母作参照,我便依然是个孩子。
  退休后充裕的时间里,我陪伴着、观察着父母,同时也观察自己,体味时间在慢慢拥抱着父母和我。父母就在我的前面,年老的背影,缓缓的脚步,给我做着示范。虽然我满脸的皱纹比父母的浅,皮肤稍显光滑,可行动明显迟缓了,无论有什么急事,我都跑不起来了,双腿仿佛不听指挥,偶尔急促而行,也要稍作提前预备。时间提示我,要慢下来,慢节奏地走,如父母一般享受慢生活。
  陪伴年迈的父母,其实就是强迫自己适应慢生活。做饭洗衣,给父母放铺盖安顿他们睡觉,观察他们身体的变化。他们如孩子,一早一晚需要我和妹妹们精心照料。
  父亲拄拐,双腿迈不过门槛,每次都要提醒他。面对他早已失聪了的耳朵,大声呼喊:别摔倒,慢慢走!父亲抬起沉重的一条腿,小心地迈过去。每次看见他谨慎地抬腿,放缓的速度,拉长的镜头,好像抬起不舍得放下,内里藏了九十四年生活的沉重。他终于迈过去了,脚却总是擦着地面走路。喜欢走路的父亲,过去总是高抬双脚,走路无声无息,那是行军打仗练出的本事。现在双脚被身子拖累了,只能紧贴地面,这也算回归大地、亲近大地的开始吧?除了腿疼、气喘,父亲如许多老年人一样嗜睡。除了外出方便,他就在炕上倚着墙壁闭眼睡觉,睡着时也在不断地哼哼。
  时光慢悠悠地啃咬着父亲那衰老的身体。好像只是一刹那,那个矫健的父亲没有了。我怀疑自己的眼睛花了,在时空里寻找那个年轻的父亲。他不停的哼哼声,让我心里非常烦躁。我对着他的耳朵大声说不要哼哼,他说,我没哼哼啊。母亲说,你爹那是习惯,他自己不知道的。小孩哭,老人哼哼,是个营生。孩子哭练肺气,老人哼哼去疲劳。
  母亲的解释,可能有道理。面对衰老的机体,需要内在的一种节律唤醒它,阻滞它衰亡的步伐。哼哼或许是缓解心理压力最好的音乐吧?不得而知。
  吃饭时,父亲双手颤抖,端不稳的碗似乎随时会掉下去,筷子夹菜夹不牢,要我给他往碗里送。那手上厚厚的老年斑,如同给迟缓的行动上了色彩。这吻合了悠长而温情的时间,慢镜头似的前行。此刻时光不急不躁,善待着父亲。
  母亲呢,除了腰腿疼,患有胆总管结石和胆囊炎,一不注意就会犯病,在炕上疼得翻滚。她蜷曲着本就驼了的背,蜷成球状碰撞着墙壁。如今生活好了,这陪伴了一辈子的沾不得荤腥的疾患,到老年竟越发重了。老人喜欢吃油腻。一旦心口不疼了,便想着沾点儿肉和蛋。于是痛苦不急不缓地时时造访母亲。母亲在慢节奏的生活中,备尝这疾患的折磨。最后,在母亲米寿之年去做了微创手术,掏掉了让她痛苦几十年的结石。
  我们兄妹五个,三个过了六十,小妹、三妹也临近耳顺之年,都有了第三代。时间不讲情面地在我们身上留下岁月的痕迹,半白的头发,松弛的皮肤,早见的老年斑,满脸细密的皱纹,活脱脱二三十年前父母的样子。我们也到了需要人呵护的年龄,可我们有最需要照顾的父母。我们从四面八方回到当初的房屋,如父母呵护我们一样,陪伴着父母享受慢节奏。
  阳光足够温暖的时候,我时常扶着父母到院子里晒晒太阳。坐下来,回头看一看,忽然就看见儿时的我们正在门槛上爬行,时光齐聚在这些娃娃头上,我们的父母跑过去抱起来,拍着我们慢慢入睡。
  老房子没有变化,阳光满满的,父母依旧年轻,我们还小。院子里的时光慢节奏地走着,让父母充裕地享受着它的恩赐。坐在父母身旁,我睁大眼睛寻找着来路,眼睛迷迷糊糊地进入了别样的时光隧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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