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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家的人在那铁轨边

     火车从我的城市出发,它的第一声鸣笛,响起在15年前的初冬。那年,我们城市的火车正式运行,开通了到一个比邻城市的线路。
  那年腊月,比邻城市的表叔全家坐着火车来到我所居住的城市过年。表叔兴奋地说,不到3个小时的车程啊,他趴在火车窗口前一直看沿途景物,感觉还没看够,火车就到站了。
  而今,我所居住的城市,早已经开通了高铁,它与四面八方的联系,也进入了四通八达的立体交通网络中。
  开通火车的那一年,我的朋友老王46岁,他的两鬓已发白,如远方朦胧山顶上的皑皑雪光。
  一年之中,中国最大的人口迁徙是啥时候?去年腊月里的一天,老王在街上遇到我,语气幽幽地问道。
  是啥时候?我顿时有些蒙了。“当然是腊月了,春运,你知道吧,这是一个只有在中国才出现的词语。”这些年的腊月里,老王喜欢一个人去火车站铁轨边失魂落魄似的到处转悠,走走停停,在一棵树前踯躅,望着天空的鸟儿突然就张大了嘴巴。老王还四处找人喝酒,找人说话,他有时答非所问,目光游离,心事重重的样子。
  有次我问老王,王哥,你这是怎么了,你也想回老家过年吗?老王一把抓住了我,如找到亲人似的,嘴角嗫嚅着,却听不清他到底在说啥。我和老王,隔着一条黑夜翻卷的河流。
  腊月里的一天晚上,老王来到我楼下,邀我到外面走走。我和老王一路默默无语散步到了郊外,望着黑黢黢夜色中的远山,老王指着天边隐隐约约的一条龙脊似的山梁说:“我知道你的老家,就在那儿。”
  老王的话,把我隐蔽在黑夜里的思维的电线一下擦出了火花。老王,我的老家,与你何干?
  老王跟我说,一到腊月,他就喜欢去铁轨边、去车站、去码头,看看那些回故乡过年的人,好羡慕那些有老家的人。老王在小巷里蹲下身,伤感地说,我的老家呢,到底在哪儿?
  腊月里的日子,老王感觉心里比平时有些沉,有时还无端想发火。有天妻子做了好菜,把一瓶囤了二十多年的老酒打开,示意老王喝几口。老王突然大发脾气,把一双筷子扔到了窗外。平时,老王可对妻子温驯如猫。
  老王是湖北人,来到这个城市已三十多年了。照说,老王应该已在这个城市扎了根。可老王梦里还是老家的那一座座山梁、屋后的老井、袅袅飘动炊烟的烟囱、腊月里白霜覆盖的田野……妻子问,老王,你心里真没我?妻子明白,一个男人心爱的女人在哪里,故乡就在哪里。老王把妻子搂在怀里,轻轻拍打着她的背:“都几十年的夫妻了,没你,我有谁啊?”
  “我羡慕那些来自乡村的人,在他们的记忆里总有一个回味无穷的故乡,尽管这故乡其实可能是个贫困凋敝毫无诗意的僻壤,但只要他们乐意,便可以尽情地遐想自己丢失殆尽的某些东西仍可靠地寄存在那个一无所知的故乡,从而自我原宥和自我慰藉。”王朔在一篇文章里这样解释乡村为何成为中国人精神上的故乡。我才真正懂得了,老王为什么要在腊月里去火车站铁轨边徘徊,目光痴痴地看着那些回家的人流了。
  王哥啊,今年春节前我陪你再去铁轨边走一走,然后去火车站旁的老馆子里一人喝上一杯二锅头。那个开了15年的老馆子,是我的老乡周四贵开的。在我13岁那年的腊月廿八下午,老家风雪漫天,我经过四贵家的瓦房边,四贵他爸塞给我一根刚从铁锅里捞起来的煮熟了的腊猪尾巴。我吃着喷香的腊猪尾巴,一个暖融融的春节,在风雪中悄然抵达我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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