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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字纹

     文/焦淑斌

  小时候,姥姥拉着我的小手,郑重地说:“记住了,我们是四川人,长大后也别忘记啊!”
  那年姥姥六十八岁,看我有些不懂,姥姥颤巍巍地用食指在我手心里沿着掌纹,写下个“川”字。然后拿起她的小烟斗,点燃一袋烟,边吸烟边说:“你看,这是个‘川’字,我们四川的老祖宗怕后人忘了祖,就把‘川’字刻在了每个人的手心里。”我好奇,我不太相信,扳过姥姥露着青筋的手仔细看,果然看见她手心里也有个“川”字,纹路比我的更深、更斑驳。我又跑去看妈妈的手,妈妈的手心同样刻着川字纹!我就懂了,我们真的是四川人。后来,我和小朋友们一起玩,就会拉人家的小手看,看看手心有没有“川字纹”。若没有,就觉得他不是四川人,跟我不是一伙的;若有,就认定他和我是一家人,以后一起玩,我会显得特别亲近。
  慢慢地长大了才发现,人人手里都有一个“川”字,都有姥姥说的“川字纹”。这种手掌纹,跟手指上的螺纹、簸箕纹一样,人人都会有。发现这个秘密后,以后姥姥再说起“川字纹”的故事,我就会心地笑。
  很多年后姥姥更加地老了,满头白发,行动不便,但只要提起“川字纹”,两眼就比往日里清亮,精神头就足。有一回,我很认真地对姥姥说:“姥姥,哄我呢,每个人的掌心都有‘川字纹’呀,那只是一种掌纹。”姥姥摸了摸我的脑袋,叹口气,点上一袋烟,吧嗒吧嗒地抽着小烟斗,沉思良久。她放下烟斗,张开右手掌,看着手心,用左手食指沿着纹路画着,肯定地说:“姥姥不骗你,我认得咧,这就是个川字,我们就是四川人!”姥姥神态很严肃,语气很坚定。她没读过书,“川”字是她唯一认识的字。
  姥姥是个漂亮的女人,十六岁嫁给姥爷,也就嫁给了姥爷的大家族,担起一个十二口人的家,一双巧手就做出十二种款式不同的衣服。姥姥爱干净,连抹布也洗好晾干叠成方块。姥姥话不多,闲下来的时候点上一袋旱烟,小烟斗飘出的那个烟圈是姥姥她自己的心事咧。
  每隔上几年,姥姥就坐上冒着浓烟的大轮船,去大连看我的舅姥爷。舅姥爷是姥姥的弟弟,这个世上唯一的娘家人了。坐过了轮船,看过了弟弟,姥姥嘴角的笑能停留好多年。
  姥姥去世那年96岁,没有任何疾病,只是一个任劳任怨的漂亮女人结束了她在这个世界的使命。
  学历史,看过了县志,才发现上面记载我们当真就是四川人,姥姥没有骗我。明朝洪武年间,四川遭遇百年不遇的天灾,大批的四川人被迫背井离乡,不辞千里劳苦,拖儿带女徒步千里来到这片渤海岸边的海岛,从此开始了和北方人一样的耕种劳作,用川人的智慧开发这片人烟稀少之地。
  外地人总是用“山东大汉”来形容山东人,其实人高马大虎背熊腰的人主要集中在胶东半岛。据史料记载,这些人是古代因为战争败走的一支白匈奴人和蒙古人,落荒至此。同当地的汉人一起生活。那么,我们这些“山东小汉”就应该是四川人了。说来也奇了,川菜馆、湘菜馆在我老家颇受欢迎,爱吃辣的人很多,难不成一口川菜就勾出了川人的基因?我第一次接触到川菜就喜欢上了,再不能舍弃,也就彻底把自己打造成了川菜厨子,热衷着厨房里火辣辣的滋味。
  是年代久远了,“我们是四川人”这个说法,如今是不会再有人提起,那些先人背井离乡的记忆,也只是写在了县志、村碑里的文字,藏在姥姥“川字纹”的故事中。后来,姥姥去世了,再没有人跟我提起“川字纹”了。偶尔,我会忍不住张开手掌,默默地抚摸手心日益深刻的纹路,摸着摸着,脑海便会浮现出姥姥慈祥的脸庞、短短的烟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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