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履不停
这个冬天,失眠,就这么猝不及防地来了。各种药物吃下去,都没有效果。无数个深夜,我一分一秒地熬过去。
随便在网上搜索一下,失眠、抑郁、自杀,每个字都像一把闪着光的尖刀,刺向我脆弱的神经。天空似乎都成了灰暗的颜色。
我开始了与失眠抗争的日子。去市里看中医,每周一次,150里路。
排了长长的队伍,挂号。挂了号,坐在医院的走廊里,等。走廊里,人来人往,步履匆匆。我的视线穿过黑灰色的人群,落在一双浅紫色的棉鞋上。那不是一双普通的棉鞋,鞋面上有一对可爱的浅紫色毛毛球。
穿紫色棉鞋的是一位瘦弱苍白的老妇人,坐在轮椅上,被一个胖乎乎的年轻女人推着。年轻女人手里拿着几张化验单,一边推着轮椅,一边和老妇人说着话。随着轮椅轮子的转动,老妇人棉鞋上的紫色毛毛球被微风吹拂着,灵动可爱。
那一瞬间,我的心开始柔软起来。我想到了微风吹拂下的湖水,在阳光照耀下波光粼粼,像无数小鱼在跳跃；我想到了春风吹拂下的垂柳,婀娜多姿,绿意盈盈,有鸟儿在上面啁啾；我还想到了秋天的格桑花海,五彩缤纷的花朵上面栖着美丽的蝴蝶。我的嘴角不由自主地上扬,微笑。
听到医生在叫我的名字,我走进诊室。那个和蔼的中医笑着说:“今天心情不错呀!”
我笑,他也笑。号完脉,他说,脉象好了不少,多喝水,注意保暖。
看完病,抱着一大袋子中药,迈着轻盈的步伐,坐车,回家。听着车里欢快的音乐,我想,我的失眠总有一天会好起来的。那个瘦弱的老妇人,也会好起来的。大家都会好好的吧。
去熟悉的洗车店洗车。店主是一对年轻夫妇。男人高高大大,女人小巧玲珑。男人洗车,女人管账。两人干活都实在,嘴也甜,张嘴就是哥姐地叫着。男人的父母也在洗车店帮忙。老头胖胖的,总低着头干活。老太太瘦高,爱说爱笑。她说以前就爱打麻将,儿子开了洗车店以后,没空打麻将了。年轻夫妇有两个上小学的男孩,还有一只叫豆包的棕色小狗,常摇着尾巴跟在主人身后。一家子虽然忙忙碌碌,却也其乐融融。
有一天,去洗车店,不见了男人的父亲。男人叹口气说,父亲查出患了尿毒症,住院治疗呢。
不久,男人的父亲去世了。老太太更瘦了,低头洗车,不似以前那么爱说爱笑了。
某天跟人吃饭,席间有人说起洗车店的男人得了脑栓塞,洗车店关门了。众人皆感叹生命无常。叹过之后,也就渐渐淡忘了。
冬天的一个周末,从洗车店路过,看见洗车店门前一片忙碌。我把车开过去,女人笑着迎上来。女人的两个孩子也加入了擦车的行列。
跟她聊天,女人指着不远处的男人说,万幸啊!治疗及时,没落下啥后遗症。我发现洗车店原来的四间门脸变成了两间,旁边那两间成了一个小超市。女人叹口气说,公公治病把积蓄都花光了,老公又住院,这几年挣的钱全给医院了。这不,为了节省开支,把那两间转租了。
洗车店的门上,挂了一个“快递代消点”的牌子,字写得歪歪扭扭,还有错别字。不时有快递小哥过来送货。原来,女人把附近小区的快递业务揽过来了。洗车的空隙,她还要去附近送快递。
叫豆包的小狗依然跟在主人身后,只是身上脏乎乎的。女人笑着说,哪有空管它呀!想把狗送人,两个孩子不愿意。
去屋里结账。屋里乱糟糟的,货架上一层尘土,地上堆着一堆快递包裹。桌子上横七竖八地摆着锅碗瓢盆。让人眼前一亮的是,窗台上一盆蒜苗葱茏茂盛着。冬日的阳光拂在上面,蒜苗闪着钻石般的光芒。想象着女人种下蒜苗的时候,一定也种下了等待,种下了希望。有等待、有希望的人生,一定是丰盈富足的。
去一个贫困户家中走访。三间低矮的青砖房,破旧的木门窗,院里几只鸡在啄食。屋里黑洞洞的,墙上挂着一个装满黑白照片的镜框,还贴着几张发黄发黑的贴画和一张全国地图。油漆斑驳的桌子上,一台老式电视机在咿咿呀呀地唱着戏曲。
家里只有一个70多岁的老太太,个子矮小,且黑瘦。老太太心脏不好,还患了哮喘。她唯一的儿子因为抢劫进了监狱,男人患肝癌去世了。跟她聊天,她气喘吁吁地说几句,就开始咳嗽,一咳嗽,脖子上松弛的皮肤似乎就要脱落下来。“老头子生病,把家里的钱花光了,还欠了不少债。还不是被家里那个挨千刀的臭小子给气的。丢人现眼呀!年纪轻轻的,干点啥不好?偏偏去抢劫。”她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村里乡里为老太太办理了低保。老太太从附近村里领来塑料花,做手工。插一盘,能挣两毛钱。她说,“能干多少是多少,总比呆着强,尽量不给政府添麻烦。欠了亲戚朋友的钱,人家说不要了,我也得想法还上。我得攒点钱,等儿子哪一天出来了,给他娶媳妇。”
我跟她合影,她扭捏着,不好意思地说:“我这衣服有点脏,头发也乱。你等会儿,我换换衣服,梳梳头。”她快步进屋,从柜里找出一件黑底子大红花的上衣。换好衣服后,拿过一面镜子,开始梳头,直到把花白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照片洗出来,效果出奇地好。老太太身穿大红花上衣,鹤发童颜,显得很精神。我给她送照片去,她眯着眼一边用手摩挲一边仔细端详着,笑容从她的眼角、嘴角漫开来,像极一朵盛开的菊花。
好久好久,我忘不了她的笑容,忘不了那朵最美的菊花。我在那朵菊花里看到了坚强、朴实、知足、感恩,还有一种叫爱的东西。这世上的每个人都脚步匆匆,步履不停,虽各有悲欢苦乐,但谁不是一边吐槽命运一边仍然在努力活着?谁不是在冬天的阴冷里期盼春天的花开?世间的人和事,大抵如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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