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间小店
□秋女
晚上,看见朋友圈里好几位同学发了同一条新闻链接,用的都是悼念的语气。点开一看,说的是早上发生的一则交通事故,一辆残障人士专用电动车与公交车相撞,车上是对老年夫妇,送医后均告不治。两位老人都是残障人士,生前在河坊街开了间笔墨小店。看到“残障人士”“河坊街”“笔墨小店”几个关键词,顿时心下一沉,再看配的照片,虽然店名打了码,但外观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忍不住轻呼出声:“天,是建新笔店!”
上世纪90年代初,在杭城学绘画的学生心中,建新笔店可不是新闻中所说的什么笔墨小店,那简直是哈利·波特小说中对角巷里的魔法小店!小店很小,门脸很破旧。记得我第一次去那间小店是师兄带我去的,傍晚,天色有点暗,又淅淅沥沥下着雨,越发衬得小店寒碜了。当然,那时不仅仅是这间小店,整个城市都很朴素。小店所在的那条老街也没有拆迁拓宽,窄窄的,路面好像还是小石子铺就,雨天,走路时就有点点泥浆溅起来。
可一进店门,顿时呆住了,这是个宝藏小店啊!堆满了各色各样的画材,石膏头像没地儿搁,只得在脑袋上罩个塑料袋,高高地蹲在柜顶上。来之前师兄已经介绍过,老板一家三口都是残障人士,真见了,仍忍不住好奇地偷瞄几眼。老板腿不好,走起路来有点往外拐；老板娘倒看不出肢体上有什么问题,但嘴唇发乌,脸色发暗,显然不是很健康；儿子呢,三四十岁的样子,动作很迟缓,身上有种和年龄不符的暮气。三个人挤在逼仄的店堂里,转个身都很困难,再加之行动不便,每个动作都似慢动作。
很多有点特殊的画材,像速写用的新闻纸,也就是白报纸,有种特殊的质感,不像普通纸张那么光滑,吃得住炭粉,而且纸张本身那微微泛黄的色调作为底色特别有味道,非常适合做炭条速写；还有木炭条,其他店里卖的多是机器压制出来的炭精条,很坚硬,画出来的线条也是爽利尖锐,但木炭条不一样,就是用柳枝烧出来的炭条,没那么黑,也没那么坚硬,有着原生态木炭松脆的质感,画出来的线条松弛灵活,粗犷大气,没有炭精条刻板的匠气……这些画材,整个杭城只有这间小店才找得到!
有了这些镇店之物的加持,再加之小店地段极佳,就开在美院旁边,周边环绕着很多间画室,自然成了美术生打卡之店。现在回想起来,上世纪90年代,应该是这间小店的黄金时代。
后来,我上了大学。因为读的是设计专业,到了大二,素描、色彩等基础课几乎都停了,设计课上用的多是水彩笔、马克笔、水溶性铅笔、进口水彩纸等在当时来说算比较新颖的画材,建新笔店就去得越来越少……
2000年初,我工作了,就住在河坊街附近的小区里。那时的河坊街已经拓宽修整成仿古一条街了,游客熙熙攘攘,热闹非凡,再也不复当初老街的清冷素朴。我每天早出晚归,除了工作上的设计稿,再也懒得提起画笔了,也早忘了河坊街上还有间“建新笔店”。
再后来,我搬家了。两年前,带孩子经过河坊街,他叫着口渴,我找便利店买水,突然发现其中有家店的店招上赫然写着“建新笔店”。因为做了统一规划,门脸都是一模一样的,我曾无数次从门前经过,竟然没有发现过。不自觉地走了进去,店堂比起以前显得宽敞多了,除了面积有所增大外,最主要的原因是货架少了、空了很多,西画画材基本不卖了,主要卖些毛笔宣纸。甚至腾出一个空间作为彩票售卖点,显得那么不伦不类。忍不住暗叹,即便是开了几十年的老店,如今在电商的冲击下,也只能惨淡经营了。
只有老板、老板娘的神态举止,恍然如初见之时,脸上依然有种沉沉的暮气,依然是拖沓的慢动作,似乎时光在他们身上凝固住了。其实,现在的老板,是原来老板的儿子,老板娘是他家的儿媳妇。一晃已经二三十年过去了,他们却一直默默地守着这间笔墨小店,直到那天上午的那一刻,他们驾驶着残疾人电动车,从家里出发,前往建新笔店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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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看见朋友圈里好几位同学发了同一条新闻链接,用的都是悼念的语气。点开一看,说的是早上发生的一则交通事故,一辆残障人士专用电动车与公交车相撞,车上是对老年夫妇,送医后均告不治。两位老人都是残障人士,生前在河坊街开了间笔墨小店。看到“残障人士”“河坊街”“笔墨小店”几个关键词,顿时心下一沉,再看配的照片,虽然店名打了码,但外观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忍不住轻呼出声:“天,是建新笔店!”
上世纪90年代初,在杭城学绘画的学生心中,建新笔店可不是新闻中所说的什么笔墨小店,那简直是哈利·波特小说中对角巷里的魔法小店!小店很小,门脸很破旧。记得我第一次去那间小店是师兄带我去的,傍晚,天色有点暗,又淅淅沥沥下着雨,越发衬得小店寒碜了。当然,那时不仅仅是这间小店,整个城市都很朴素。小店所在的那条老街也没有拆迁拓宽,窄窄的,路面好像还是小石子铺就,雨天,走路时就有点点泥浆溅起来。
可一进店门,顿时呆住了,这是个宝藏小店啊!堆满了各色各样的画材,石膏头像没地儿搁,只得在脑袋上罩个塑料袋,高高地蹲在柜顶上。来之前师兄已经介绍过,老板一家三口都是残障人士,真见了,仍忍不住好奇地偷瞄几眼。老板腿不好,走起路来有点往外拐；老板娘倒看不出肢体上有什么问题,但嘴唇发乌,脸色发暗,显然不是很健康；儿子呢,三四十岁的样子,动作很迟缓,身上有种和年龄不符的暮气。三个人挤在逼仄的店堂里,转个身都很困难,再加之行动不便,每个动作都似慢动作。
很多有点特殊的画材,像速写用的新闻纸,也就是白报纸,有种特殊的质感,不像普通纸张那么光滑,吃得住炭粉,而且纸张本身那微微泛黄的色调作为底色特别有味道,非常适合做炭条速写；还有木炭条,其他店里卖的多是机器压制出来的炭精条,很坚硬,画出来的线条也是爽利尖锐,但木炭条不一样,就是用柳枝烧出来的炭条,没那么黑,也没那么坚硬,有着原生态木炭松脆的质感,画出来的线条松弛灵活,粗犷大气,没有炭精条刻板的匠气……这些画材,整个杭城只有这间小店才找得到!
有了这些镇店之物的加持,再加之小店地段极佳,就开在美院旁边,周边环绕着很多间画室,自然成了美术生打卡之店。现在回想起来,上世纪90年代,应该是这间小店的黄金时代。
后来,我上了大学。因为读的是设计专业,到了大二,素描、色彩等基础课几乎都停了,设计课上用的多是水彩笔、马克笔、水溶性铅笔、进口水彩纸等在当时来说算比较新颖的画材,建新笔店就去得越来越少……
2000年初,我工作了,就住在河坊街附近的小区里。那时的河坊街已经拓宽修整成仿古一条街了,游客熙熙攘攘,热闹非凡,再也不复当初老街的清冷素朴。我每天早出晚归,除了工作上的设计稿,再也懒得提起画笔了,也早忘了河坊街上还有间“建新笔店”。
再后来,我搬家了。两年前,带孩子经过河坊街,他叫着口渴,我找便利店买水,突然发现其中有家店的店招上赫然写着“建新笔店”。因为做了统一规划,门脸都是一模一样的,我曾无数次从门前经过,竟然没有发现过。不自觉地走了进去,店堂比起以前显得宽敞多了,除了面积有所增大外,最主要的原因是货架少了、空了很多,西画画材基本不卖了,主要卖些毛笔宣纸。甚至腾出一个空间作为彩票售卖点,显得那么不伦不类。忍不住暗叹,即便是开了几十年的老店,如今在电商的冲击下,也只能惨淡经营了。
只有老板、老板娘的神态举止,恍然如初见之时,脸上依然有种沉沉的暮气,依然是拖沓的慢动作,似乎时光在他们身上凝固住了。其实,现在的老板,是原来老板的儿子,老板娘是他家的儿媳妇。一晃已经二三十年过去了,他们却一直默默地守着这间笔墨小店,直到那天上午的那一刻,他们驾驶着残疾人电动车,从家里出发,前往建新笔店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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