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秋雨
　　一向以历史文化大散文见长、下笔动辄万言的余秋雨,在古稀之年一反常态首度尝试“短文体”。近日,余秋雨首部短篇散文集《雨夜短文》出版,将阅历、感想、智慧浓缩在一篇篇笔调轻松又有分量的小篇幅散文里。
　　问:中国四部古典小说,产生的时间顺序如何排列?文化的等级顺序又如何排列?
　　余秋雨:时间顺序是《三国演义》《水浒传》《西游记》《红楼梦》。很巧,文化的等级顺序也这样排列,一阶阶由低到高。
　　问:那就先问第一台阶,《三国演义》。您认为这部历史小说的文化价值何在?
　　余秋雨:第一次以长篇故事和鲜明人物,强烈地普及了最正宗的“中国观念”,即大奸、大义、大智。大奸是曹操,大义是关羽,大智是诸葛亮。这种普及,社会影响巨大。
　　问:那么《水浒传》呢?
　　余秋雨:与正宗观念反着来了,“流寇”被看作了英雄,认为他们是在“替天行道”,这就颠覆了天理和道统。英雄人物武松、鲁智深、李逵、林冲写得很生动。宋江则是一个在“江湖道德”和“正统道德”之间的徘徊者。
　　问:金圣叹为什么把聚义之后的情节砍了?
　　余秋雨:砍得好。英雄们上山了,施耐庵就下不了山了。一个总体行动已经结束,他无法继续,只能硬拖。
　　问:难道闹闹腾腾的《西游记》也算上了一个台阶?
　　余秋雨:对。《西游记》出现了一种寓言式的象征结构,这在小说中很是难得。鲁迅说它“实出于游戏”,我不同意。
　　问:有哪些象征?
　　余秋雨:第一象征是,自由本性,纵横天地,必受禁锢；第二象征是,八十一难,大同小异,终能战胜；第三象征是,师徒四人,黄金搭配,处处可见。
　　问:终于要面对《红楼梦》了。我们耳边,有红学家们的万千声浪,您能用一句话,来概括这部小说的意涵吗?
　　余秋雨:这部小说通过写实和象征,探寻了人性美的存在状态和幻灭过程。
　　问:在小说艺术上您最赞叹它哪一个方面?
　　余秋雨:以极为恢弘的大结构,写出了五百多个人物,其中宝玉、黛玉、王熙凤、晴雯可谓千古绝笔。这么多人物又分别印证了大结构的大走向,那就是大幻灭。
　　问:除了这四部,还有几部小说也比较著名,您能约略说几句吗,例如《金瓶梅》?
　　余秋雨:《金瓶梅》很重要。《三国》中的历史人物、《水浒》中的英雄好汉、《西游》中的神仙鬼怪都不见了,只写日常市民,这些人也没有像样的故事,因此情节淡化。这样的作品当然不会来自说唱艺术,是一部由文人独立创作的小说。
　　问:内容有意义吗?
　　余秋雨:有。它表现了暴发商人如何让传统社会结构崩塌,崩塌时看不到一个好人。
　　问:《金瓶梅》后来最受诟病的,是露骨的色情描写。这种诟病是否出自封建保守思想?
　　余秋雨:文学天地很大,色情描写应该容忍。不怕露骨,只怕粗鄙。《金瓶梅》在这方面粗鄙了,甚至肮脏了,跌破了美学的最后底线,因此很难为它辩护。
　　问:还有一本短篇小说集影响也很大,《聊斋志异》。这本书内容很杂,又荒诞不经,为什么会这么出名?
　　余秋雨:《聊斋》的各种故事中,有一抹最亮眼的异色,那就是狐仙和人的恋爱。很多读者都把这些狐仙看作了幻想中的恋人,因为她们生气勃勃,非常主动,机智任性,无视规矩,这是人世间的女友很难具备的。
　　问:您是说,这些故事突破了现实题材的各种限制?
　　余秋雨:要弥补现实,当然必须突破现实。一突破,连情节都变得艳丽奇谲、不可思议了。于是,一种特殊而陌生的美,压过了恐惧心理。为了美,人们宁肯拥抱不安全。为什么戏曲、电影都喜欢在《聊斋》中取材?因为它在弥补现实的同时也弥补了艺术。
　　(摘选自《雨夜短文》,标题为编者所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