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山
　　“在艺术方面的价值,我们可以说,敦煌壁画是集东方中古美术之大成,敦煌壁画代表了北魏至元一千年来我们中国美术的发达史。”张大千先生曾如此赞美敦煌壁画。他表示:“原定计划是来此(指敦煌)三月观摩,恐怕留下来半年都还不够。”
　　张大千在敦煌临摹了两年多,如果不是资金用尽,他会继续工作下去。
　　作为不太了解绘画的普通人,会对张大千的这番话感到困惑:乍一看,因年代久远,大多数敦煌壁画色彩斑驳、残破甚多,远不如现代作品光鲜,这有什么好看的呢?值得看那么长时间吗?许多人进入洞窟中,几分钟就“看完了”。
　　从来如此,正所谓“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而《图说敦煌二五四窟》这本书的价值正在于打通了“门道”与“热闹”的区隔。两位作者从至今保存完好的492个洞窟中精选其中一个,即二五四窟,予以细致解读,手把手地告诉读者,怎样读懂壁画,怎样将它从薄读厚。
　　佛教洞窟中的雕塑与壁画有严格规范,不能随意发挥。一般来说,分为三层,上层与下层多是佛像,中间与人眼目平行的,常有“佛传故事画”与“佛本生故事画”。这些画犹如连环画般排列,必须按顺时针方向来阅读。信徒进入窟中,按此方向绕行,是修行的重要组成部分。
　　很多人说,进入窟中,都不知道该从哪里看起。《图说敦煌二五四窟》则表明,只要平行观看,沿着顺时针方向漫步,就是读懂敦煌壁画的“正确姿势”。
　　知道怎么看之后,还要学会看出其中佳处。以二五四窟为例,有三幅“佛本生故事画”,即萨埵太子舍身饲虎、割鸡贸鸽和降魔成道。萨埵太子舍身饲虎属常见题材,仅在莫高窟中,便有十余幅该题材的绘画,都需按规范创作,比如由5幅拼成,即萨埵发愿、刺颈跳崖、虎食萨埵、亲人悲悼、起塔供养。它们也呈顺时针方向排列。但在细节处理上,画师可加入自己的想法。如虎食萨埵部分,画师在母虎的身下画了一只正在食乳的小虎,堪称神来之笔,传达出生命流转、死亦是生的想法。再如萨埵发愿部分,萨埵一手高举,形成直线效果,与两边王兄的曲线造型形成对比关系,表达出他的坚毅,体现出画师的创造力。
　　在张大千眼中,敦煌壁画是打通古今、传统再生的契机。清末以降,舆论对中国画多有否定,认为传统中国画色彩不丰富、造型不准确,应彻底抛弃,转向全面学习西洋画,由此引起激烈争议。张大千推崇敦煌艺术,因为敦煌壁画为消除争议提供了可能——原来,古代中国画也强调色彩,也高度重视造型能力。只是“文人画”出现后,中国画才走向不同的发展轨道。那么,能不能将现代中国画接驳到敦煌壁画的传统上,而非西洋画的传统上?这就既解决了色彩、造型的问题,又能保持民族特色。
　　在二五四窟的壁画中,还能读出古人的工匠精神。敦煌壁画属干壁画,必须先设两到三层地仗,用灰刀抹平,晾干后,再在上面作画。设地仗非常辛苦,地仗由泥和麦草组成,底层麦草较少,表面则多(后期地仗掺入棉花,更精细一些),如搅拌不匀,日久则墙面开裂,前功尽弃。敦煌壁画的每个细节都包含了异常复杂的工艺。
　　张大千曾说:“天花板往往几丈高,要画屋顶,一定要睡着、躺着才能够画,但古人的画虽然在天花板顶上,也没有一处软弱的,还有靠近地面的地方,离地只有二尺高,要画一尺或八寸的人物,画的还有一个大故事,这么小的人物,叫我们放在桌子上来画,已经觉得很辛苦了,而他们却在地上侧睡着画,比仰天画还要难。”
　　壁画无法涂改,画师必须一笔到位,考虑到古代照明工具落后,而大多数敦煌壁画是在阴暗中完成,竟能做到造型准确、色彩绚烂,实属奇迹。
　　在敦煌壁画之前,汉壁画色彩较单调,无非是朱砂、石绿、石黄等几种,以单色为主。夏鼐先生研究发现,敦煌壁画竟用了11种颜色原料,其中“大多不是敦煌的土产,即在近日的敦煌,也不容易全部弄到”。以白色为例,就有高岭土、白垩、滑石粉、云母、石膏、石英、硫酸铅矿石等。敦煌壁画大量使用复色,相比于汉代壁画,堪称一次革命。
　　《图说敦煌二五四窟》深入浅出,堪称“硬科普”,将读者带到敦煌壁画的创作现场,近距离读懂文明的形成过程。从来如此,只有看懂文明,才能尊重文明,才能将前人创作转化为滋养心灵的营养。从这一角度看,本书不只是一本敦煌壁画的导读手册,更是如何走进艺术、如何学会欣赏的通识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