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王昱
　　1915年4月22日清晨,一股黄绿色的烟雾横扫了一战西线伊普尔战场协约国军队一方的阵地,吸入这种气体的人感到肺里像针扎一样难受,而后倒地、咳血,最终面目狰狞地死去。短短不到一个小时内,至少五千人在浓雾中死去,让这片战场成为人间炼狱——是的,这是人类历史上第一次使用毒气弹。
　　而在不远处的德军阵地里,一个秃顶小个子男人正满意地看着这一切。他就是毒气弹的发明者,德国科学家弗里茨·哈伯。哈伯本该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然而,就在一战结束的1918年,此公却荣获了诺贝尔化学奖——别误会,他并非因为毒气弹而获奖。事实上,这位哈伯也许真的是人类科技史上最难被评价的奇人,有人甚至说他是“天使与魔鬼在人间的共同化身”。
　　1868年,哈伯出生于德国的一个犹太家庭,从小就显露出杰出的化学天赋,19岁时,哈伯就破格被德国皇家工业大学授予博士学位。
　　当时,化肥工业的出现推动了农业生产的发展,但巨大的原料缺口使空气中本来无处不在的氮元素成为了各国争抢的原料。由于没有掌握人工固氮技术,人类被迫只能收集动物粪便,以利用其中所包含的氮。1864年,西班牙不惜发动战争来和智利、秘鲁争夺南美海滨那些蕴藏巨量鸟粪的山洞。1879年还是为了这些粪便,智利和秘鲁又打了一仗。两场“鸟粪战争”说明了当时人类对氮的迫切需要。
　　而才华横溢的哈伯就立志将自己的青春奉献给这项研究,在历经无数次失败后,到1909年,哈伯终于在实验室中人工固氮成功,该方法的问世让化肥成亿吨的量产成为可能。有一个有趣的统计是,现在地球上所有人的身体中有一半的氮元素都是用哈伯固氮法从空气中“抓取”下来的。哈伯因此也被称为“从空气中变出面包的人”。
　　但讽刺的是,哈伯的发明在消弭纷争的同时却激发了新的纷争——他的祖国德国原本是个资源匮乏的国家,但因为掌握了固氮法,化肥工业和军需的硝酸、炸药产业都不再担心原料问题,在哈伯帮助下挺直腰杆的德皇威廉二世于是放心大胆地掀起了第一次世界大战。在这场战争中,正是哈伯的技术革新让德国多撑了三年,把一场欧战拖成了世界大战。
　　而当德国在一战中陷入僵持之际,满怀爱国热情的哈伯又生一计,凭借其学术泰斗的身份积极向德国军方推销自己“毒气弹”的设想,该方案被立刻采纳,于是就出现了文初的那一幕。
　　哈伯对自己的功绩洋洋自得,但就在“庆功宴”上,当所有人都为他卓越的“军功”庆贺时,却有一个人站出来厉声指责他的行径是“魔鬼才会犯下的罪行”,而这一声音正是他的结发妻子克拉拉发出的。这位女化学家年轻时因为钦佩丈夫的才华而与他结缘,一直参与其研究,因此也最为清楚毒气弹的残酷。
　　妻子的指责让哈伯大为恼怒,两人在宴会上不顾来宾大吵一架。当天晚上,绝望的克拉拉用哈伯从前线带回的手枪自杀,死前留下遗书,痛斥丈夫的堕落,说自己实在无法再与这样邪恶的男人一起生活。
　　妻子的死让哈伯悲痛欲绝、幡然悔悟,此后这位“毒气弹之父”成为了最早反对使用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活动家。可惜那个被他一手放出的魔鬼已经无法再收回,在整个一战中,毒气弹造成了近130万人的伤亡,占一战伤亡总人数的4.6%,并成为了此后悬在人类头顶永久的梦魇。
　　1918年,当瑞典皇家科学院宣布因为人工固氮法而授予哈伯诺贝尔化学奖时,曾收到来自世界各地的上千封抗议信。哈伯心情复杂地接受了这笔奖金,并宣布将其全部捐给慈善机构。1934年,在纳粹的迫害下,穷困潦倒的哈伯死于瑞士的一家旅馆。可悲的是,在他死后,纳粹仍在用他所研制的毒气屠杀他的犹太同胞。
　　时至今日,人们仍不知怎样评价哈伯:如果没有他,几十亿的人口压根儿不可能出生；同样如果没有他,一战中不会有那么多人死于非命,二战中纳粹对犹太人的屠杀也不可能如此高效。也许,只有其好友爱因斯坦的评价最为中肯:“哈伯的一生是一个属于德国犹太人的悲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