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哥伦布

齐鲁晚报     2019年04月22日
□崔秋立
  南欧的纬度和地中海的气候,使得巴塞罗那这座城市春日融融。上午看完精美别致的奎尔公园和震慑心灵的圣家堂,整整一个下午被导游扔在了加泰罗尼亚广场和感恩大街。
  这条大街的确不同凡响。它具备了几个十分重要的元素,交通便利,舒适休闲,商家云集,历史久远,还有一个十分重要的特色,它是建筑艺术的展示。这条街上,有一段被称为“不和谐街区”,五座不同风格的楼房栉次相连,均是著名建筑设计师的作品。高迪先生的巴洛特之家和米拉之家也在这条街上,都是“世界文化遗产”,十分少见。
  逛得差不多了,离集合时间还早,便找了个休闲椅看夕阳。
  我突然记起,我们曾路过一个纪念碑,导游介绍说那是哥伦布纪念碑,余秋雨先生曾到此并乘坐塔内电梯观光云云,便想去看看。于是按照导游给出的地址名称,上了一辆出租车,十几分钟,到了海边。有一个宽阔的广场,哥伦布纪念碑就在中央。纪念碑有一个厚重的底座,上边有一组浮雕。一根石柱从中拔起,顶部一个圆形小平台,上边矗立着哥伦布的雕像。太高、太远,又是黄昏,以至于雕像的容貌和表情难以辨清。但见他面朝东方的海面,左手拿着一个卷轴,右手挥起,像是召唤,亦像是指明方向,满怀豪情,充满理想。找了半天的角度,才拍出一张较为满意的照片,是他披着夕阳的背影。
  看了余秋雨先生的《行者无疆》,这书的名字真好,足以表达一个行者阔达的胸怀和飘逸的心境。余先生提到哥伦布纪念碑的文章叫《流浪者的本义》,文章的结论是,哥伦布像个无目的的流浪者,“不在乎脚下,只在乎前方”。这种哲理思考很有新意,却不那么准确。哥伦布当年的目的性非常强,就是要去印度、去中国,去找香料和黄金。漂到了美洲,纯属意外。雕像右手所指的方向,就是他要去的航向。他左手拿的卷轴,焉知不是《马可·波罗游记》,或是一幅航海路线计划图?
  没错,欧洲大航海的动力竟然就是香料。当地中海航线被伊斯兰人、突厥人封锁无法正常贸易之时,伊比利亚人开始寻求向北、向西,绕道抵达亚洲。最早是葡萄牙人开启的航海探索,突破佛得角,绕过好望角,抵达印度,运回香料。据说达伽马的第一船香料利润高达6000倍,以至于葡萄牙人满足于这条航线竟不思进取,这才使西班牙有机会成就哥伦布的梦想。
  巴塞罗那既非哥伦布的故乡,也不是他扬帆起航的地方,但这里却是十五世纪信息最为灵通的口岸。当年哥伦布发现新大陆的消息最先传到了这里,轰动了世界。有了这情缘,1886年,为迎接万国博览会,巴塞罗那建起了这座纪念碑。
  其实,在伊比利亚半岛,不用寻找,我们在南欧走过的城市里,随处都可以感受到哥伦布的存在。像巴塞罗那一样,马德里市中心也有一个哥伦布广场和雕像。绵延600多公里的瓜达尔基维尔河,时刻都在给你讲述着大航海时期的故事。在西班牙南部的塞维利亚主教座堂,安放着哥伦布的遗骨,四位古国骑士面色庄重、充满神圣地抬举着他的棺椁。在西印度群岛档案馆,密密麻麻地摆放着哥伦布的航海日记和实物、资料,证实着当年的艰辛历程。哥伦布其实是意大利热那亚的水手,却是西班牙成就了他的辉煌。
  国王的胸襟和眼光造就了伟大的时代。伊莎贝拉,西班牙“天主教双王”时代的女王,与斐迪南联姻,收复了摩尔人占据多年的失地,建立了统一的西班牙。不仅如此,更令人敬佩的是她独到的眼光、伟大的直觉成就了哥伦布。女人常常靠直觉判断事物,但很多伟大的女性,她们的直觉却常常可以达到不可企及的高度和深度,成为远见卓识。哥伦布并非完人,野心强大,私欲强烈,但并没有影响伊莎贝拉对其航海价值的判断。她四处游说,而且变卖首饰筹集资金。没有伊莎贝拉的坚定支持,西班牙将失去发现西行航线的历史机遇。莫里森的《哥伦布传》写道:“卡斯蒂利亚的伊莎贝拉是一位引人注目的漂亮女人:容貌端正、肤色白皙、蓝蓝的眼睛、金色的头发,她的外貌在西班牙特别使人赞美,因为它稀有、罕见。她的仪态优雅、庄重、和蔼可亲,她待人处事态度非常机智得体,使臣民甘拜下风。”
  哥伦布也没有辜负伊莎贝拉,不屈不挠,不惧生死,历经磨难,完成了人类的伟大壮举。
  十五六世纪的伊比利亚人的地理大发现极大地拓展了西方人的视野,随后带来的海外贸易与殖民活动为资本主义积累奠定了基础。原产于美洲的烟草和各种农作物被引进到欧洲又传播到世界各地,很大程度上解决了食物短缺问题并引起世界人口的持续增长。大航海不仅促进了造船技术的突飞猛进,而且对数学、力学、天文学、地理学、海洋学、气象学、水文学都提出了新的挑战,成为十六至十七世纪欧洲科学革命的前奏。这也就是哥伦布们在人类文明史上无与伦比的价值。
  当然,说起人类航海史,毫无疑问首推郑和七下西洋。郑和船队绕东南亚航行到印度,有些船继续西航到亚丁和波斯湾口,甚至有个别船只驶入了非洲东岸的一些港口。而这一时期,伊比利亚人只是刚开始沿着非洲海岸探寻航路,直到1445年他们才抵达佛得角。然而,中国的这些非凡远航到1433年却由于皇帝的命令戛然而止。美国人斯塔夫里阿诺斯在他的《全球通史》中说:“倘若在欧洲,这种停止是完全无法想象的,没有任何帝国的当权者会阻止他们这样做。”体制和文明的差别,令中国社会封闭在东亚的这块大陆上,并最终在十九世纪中叶被炮舰敲开了大门。
  700多年过去了,波澜壮阔的大航海时代,汹涌澎湃的潮水早已退落,但大潮留下的痕迹依然清晰。大航海开启的人类全球化的进程,依然在深深地影响着这个世界。当我在巴塞罗那感恩大街上看到来自世界各地的名牌商品,当我在马德里格兰维亚大街上看到华为手机的巨幅广告,不由得对当年高傲自大、目中无人、夸夸其谈,还有诸多劣迹的哥伦布,对那个披着夕阳的背影满怀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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