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政治素人”横空出世的时代,这也是一个地区局势乃至国际格局正被“政治素人”改变的时代。正如当初“政治素人”特朗普当选美国总统时,世界对未来美国内外政策演变将更具不确定性的判断一样,毫无从政经验的喜剧演员泽连斯基前不久当选乌克兰总统,以他亲西方但又不那么反俄的立场来看,僵持了五年的乌克兰与俄罗斯关系很可能也会出现新变化。
　　但在变化发生前,乌俄关系似乎在向反方向发展。与西方国家第一时间致电祝贺不同,俄罗斯对泽连斯基当选态度谨慎,直言普京总统致贺电为时尚早。而且,针对泽连斯基宣称上台后第一要务是要求俄方释放刻赤海峡危机被扣乌方水兵,普京日前宣布将简化乌东部两州居民获得俄护照的手续。显然,在关系缓和的机会出现时,双方正上演相互要价以备谈判筹码的老套路。
　　本报记者　赵恩霆

一个无奈的选择
　　4个多月前,泽连斯基横空出世。2018年12月31日跨年夜,乌克兰“1+1”电视台在总统波罗申科发表新年贺词之前,插播了一条“突发”新闻——“网红”泽连斯基要竞选总统了!
　　当晚,凭借2015年出演一部热播政治讽刺喜剧《人民公仆》而在乌克兰家喻户晓的泽连斯基,在新年之际正式宣布参加2019年乌克兰总统选举,挑战谋求连任的波罗申科。
　　泽连斯基在那部电视剧中扮演一位痛斥政府腐败的中学老师,后来阴差阳错当上乌克兰总统打击寡头政治,之后的他不仅成为乌克兰新晋“网红”,在社交媒体上拥趸数百万,更为自己刻上了“清廉总统”的烙印。
　　《人民公仆》火了,拍摄这部电视剧的工作室顺势“转型”成了人民公仆党,成为泽连斯基的“政治基础”。今年1月21日当选该党主席,并被正式提名为该党总统候选人后,泽连斯基在民调中一直领先,甩出波罗申科和另一著名政客季莫申科好几条街。
　　3月31日首轮投票,乌克兰寡头政治代表之一季莫申科出局,泽连斯基得票率两倍于波罗申科；4月21日第二轮投票,泽连斯基更是以创乌克兰选举史纪录的超73%得票率当选,另一寡头政治代表波罗申科惨败。
　　可见,乌克兰民众对根深蒂固的寡头政治,以及由此衍生出的腐败问题有多厌恶。泽连斯基“政治素人”和电视剧中“清廉总统”的标签,也帮了他的大忙。在民众看来,泽连斯基是乌克兰政坛的一股“清流”,代表了新的气象和可能。
　　其实,乌克兰人也没办法。剔除寡头政客,就剩泽连斯基了。大选结果出炉后,用一位选民的话说,“选泽连斯基90%是个灾难,但选波罗申科100%是个灾难。”两害相权取其轻,在坏的选项里挑一个最不坏的。
　　泽连斯基是“政治素人”不假,但他背后的势力可不是吃素的。在总统新年讲话前插播泽连斯基宣布参选的乌克兰“1+1”电视台,其所有者就是乌克兰神秘寡头科洛莫伊斯基。让泽连斯基走红的《人民公仆》也是在这个电视台播出的,而这只是泽连斯基与科洛莫伊斯基交集的一个缩影。
　　科洛莫伊斯基有乌克兰“石油之王”和“银行之王”之称,是该国商业金融巨头普利瓦特集团的所有者之一。他旗下的金融集团业务包括钢铁冶金、采矿加工、石油开采、石油加工、成品油销售、食品工业、机械制造和电视传媒等,是乌克兰富豪金字塔塔尖上的人物。
　　此人2004年开始介入政治,在2014年推翻亲俄的亚努科维奇政权中出了不少力,并因此获任第聂伯罗彼得罗夫斯克州州长,而该州的克里沃罗格市就是泽连斯基的家乡。但“巧克力大王”波罗申科上台后,解除了科洛莫伊斯基的州长职务,两人因此结怨。此次大选期间,“1+1”电视台就曾爆料波罗申科的黑历史。
　　而科洛莫伊斯基与另一寡头季莫申科也有交情,但这次转而支持“政治素人”泽连斯基,让季莫申科在投票之前就已注定落败。正因如此错综复杂的关系,泽连斯基才不断被指责是科洛莫伊斯基的“傀儡”。
一个缓和的机会
　　如果泽连斯基真受到科洛莫伊斯基的强大影响,那将意味着乌克兰政治依然“换汤不换药”,哪怕迎来一位“政治素人”总统,仍然难以跳出寡头政治的怪圈。
　　但对于乌克兰未来外交政策走向来说,可能不至于这么悲观,甚至还存在出现转机的潜在可能。
　　毫无疑问,摆在泽连斯基面前的仍是老问题,左手边是西方,右手边是俄罗斯。以往的乌克兰总统在做这道选择题时,往往陷入非此即彼的尴尬境地。亚努科维奇选择亲俄,在最后关头叫停乌克兰与欧盟的联系国协定,引发反对派抗议示威,最终被推翻出走俄罗斯；波罗申科选择亲西方,重签与欧盟联系国协定,加强与北约的伙伴关系,彻底与俄罗斯撕破脸,但最终大选惨败即将下台。
　　两位前任的经历,成为泽连斯基确定自己的对外政策基本立场,以及日后处理具体外交问题的重要参照。因此,大体上,泽连斯基会选择亲西方,但又不激进地反俄。
　　这很明智。自从2014年克里米亚危机爆发,乌克兰与俄罗斯紧张关系升级,加上乌克兰东部武装与政府军的战事,导致在乌克兰的政治语境中“反俄”或者是对俄强硬已经是毋庸置疑的“政治正确”。在这样的政治生态下,没有哪位政客敢于“冒天下之大不韪”,哪怕这个人是“政治素人”。
　　同时,加强与欧盟、北约的政治、经济和军事关系,甚至加入欧盟、北约,一直是乌克兰的夙愿,哪怕是在亚努科维奇这种亲俄政客的治下。更何况经过波罗申科近五年的“改造”,亲西方已成为乌克兰现实的选择。
　　因此,在泽连斯基当选后,西方国家首脑和政要纷纷第一时间致电祝贺表示欢迎,而俄罗斯方面则十分谨慎,俄总统普京选择静观其变,俄总统新闻秘书佩斯科夫直言,现在谈论致贺电还为时尚早。
　　实际上,西方国家希望波罗申科这样的传统寡头政客连任。在美俄、欧俄关系仍然对峙甚至对抗的背景下,一个激进反俄的乌克兰总统,更有利于西方国家控制乌克兰别跑偏,更利于美欧在乌克兰兑现其利益。
　　而泽连斯基这样的非传统人士,是让西方国家既无奈但又不得不力挺的人。相比波罗申科,泽连斯基可能不会那么“听话”,甚至未来某些“操作”可能超出西方国家的可控范围,让人心里没底。
　　这并非臆测。在竞选期间,泽连斯基曾明确表示寻求与普京会谈,通过谈判和对话的方式解决克里米亚、乌东部武装以及刻赤海峡危机等问题。这种对俄相对温和的态度,正是西方所担忧的。
　　正是泽连斯基的相对温和,才会促使普京静观其变。普京作为政坛老手,他肯定嗅到了泽连斯基给未来俄乌关系带来变化的机会。泽连斯基是一个讲俄语的犹太人后裔,当选后正恶补乌克兰语。这个有趣的身份,再加上他的基本对外立场,决定了他不是一个死硬派。
　　如此一来,导致俄与西方关系僵局的乌克兰问题就出现了潜在转机,困扰俄罗斯多年的对西方外交困局也就出现了突破口。一旦出现积极进展甚至转圜,俄罗斯就可能化解西方制裁枷锁,助力其走出经济困境。
　　近些年来,俄罗斯外交的重心有二,乌克兰危机和叙利亚危机,且二者相互关联,是俄罗斯与美国进行博弈的主战场。俄罗斯在叙利亚进展较为顺利,在乌克兰却死结难解。普京一直在等待一个缓和俄乌关系的机会,随着泽连斯基的当选,这个机会或许来了。
俄乌矛盾都是硬骨头
　　泽连斯基等待普京的贺电,普京则等待泽连斯基“先眨眼”。在这期间,相互示强这一老套路上演了。
　　泽连斯基宣称,上台后的第一要务是解救被俄罗斯扣押的乌克兰海军官兵。这就涉及乌俄之间新近爆发的一个矛盾——刻赤海峡危机。
　　去年11月25日,三艘乌克兰海军舰艇试图强行通过克里米亚半岛与俄罗斯本土之间的刻赤海峡,从黑海进入亚速海,结果遭俄方舰艇拦截,三艘舰艇和24名水兵被扣押待审。
　　刻赤海峡危机导致俄乌关系进一步恶化,并触发美国为首的北约舰船多次进入黑海水域,替乌克兰撑腰施压俄罗斯。从时间远近来讲,化解刻赤海峡危机也是摆在泽连斯基面前的首要任务。
　　这也是逐步打开俄乌外交僵局的豁口。刻赤海峡危机爆发后,乌克兰一度宣布临近俄罗斯的10个地区进入“战争状态”；去年12月乌方进一步通过法案,宣布废止将乌俄关系定义为具有战略性的友好关系条约。
　　刻赤海峡危机能否出现转机,将成为俄乌之间其他更深层次矛盾能否松动的风向标,包括乌东部武装问题和克里米亚问题。
　　其中,围绕乌东部武装和战事问题,此前在2015年俄乌法德四国曾签署过旨在解决这一问题的明斯克协议。但实际上,该协议近些年来并未得以完全执行。为此,泽连斯基也表示上台后将寻求重启明斯克协议。
　　鉴于乌东部武装寻求卢甘斯克和顿涅茨克两州自治甚至独立,以及克里米亚已事实上脱乌入俄的现状,二者都将涉及俄乌两国“主权和领土完整”这一重大问题,处理起来的难度系数将几何级增加。
　　普京当前观望的另一个可能原因是,近年来乌克兰政治权力演变越发呈现出“弱化总统、强化议会”的趋势,而泽连斯基接下来面临今年10月乌克兰议会选举的挑战,将成为泽连斯基能在多大程度上借助和影响政府施政的关键。届时再重新评估俄乌关系,或许才是普京的考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