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我家养了一盆大茉莉花。当时我们住山东大学新校内5号楼4层,是东西大通楼,俗称“筒子楼”。我们四层楼西部住9户人家,其中有历史系祝明教授和经济系霁朝雪教授家、中文系杨端志教授和历史系周晓瑜教授家、化学系徐桂英教授家和经济系刘翠萍教授家等。第4层楼的两头各有一个大凉台,春、夏、秋三季我把茉莉花放在西凉台养,其他邻居也都把自己家里安全过冬的迎春花、君子兰、海棠和各种兰草等都搬到大凉台上,绿肥红瘦,几乎天天有花开,很现实的一个空中花园。如点赞花魁,唯属我家那棵茉莉花。
每天下午5时左右,茉莉花树盛开数百朵,花香满楼,一直盈香至第二天清晨,沾福者都赞美深爱。每天清晨,美景多多,祝明教授的二儿子祝小融,总是拿着那本不变的英文课本在朗诵;后勤处的周师傅每早都有一个习惯,端一杯开水走到茉莉树前,拿起一朵花像拜佛一样静观着,轻轻采下几朵放在开水缸内,手捂着缸盖,一会儿打开,深深吸一口花香。看着他,那清香透心肺的感受,今天想起来仍很羡慕和向往;一会儿美女又来拜花了。我们九家住户中还有一对刚结婚不久的蜜月夫妻,他们是外文系的教师。媳妇姓桂,桂老师细高个,披肩长发绘描出俊俏的五官和白嫩的皮肤,真是窈窕淑女。她是教英语的,都说学英语的男生比其他学科的男生风流一点,这么漂亮的桂老师走在讲台上,不知有多深久的魅力。她手拿一把桃木梳子,轻盈地走到茉莉花前,说天女下凡空中花园更妥当。她妙手抚弄花叶,丹唇时不时亲吻芳蕊,悬丹小鼻抽动着品花香,木梳在油黑如青丝的长发上流动。茉莉花香引凤来,美女教师醉梳妆,是我们西凉台的一大美景。每天傍晚时分,“筒子楼”走廊安置的各家灶具,炉火鼎旺,热火炒百香,比今天大棚烧烤的香、辣、酸、甜味都齐全猛烈。晚餐时,每家都移桌于凉台茉莉花周围,花香浓于9桌炒菜。吃喝谈笑,花言花语,其乐融融,今天高楼大厦内的独门富户难有此乐怀!
当时我们的住房都较小,我属年轻教师住户,只分配一间。我们9家只祝明教授家有两间房,其中一间是我们几家小孩都乐意去的“幼儿园”。特别是晚上,从幼儿园回家和没去幼儿园的孩子们在一起欢闹。一般都是先跑到凉台各采几朵茉莉花,比试谁采的更香,然后挤进已成习惯的“幼儿园”内。祝明教授夫人霁朝雪教授打开全楼唯一的一台彩色电视机,孩子们看得入神,经常有孩子甜睡在“幼儿园”内小板凳上。
我对当时的独房有特殊感情,它是我青年教师生涯时期学习成长、构建多学科知识平台的自习室和创作室。1984年,孩子两岁送幼儿园,每天的早送晚接都是做妈妈的事。我们做老师没课时不用到系里去,除星期天外的每一天,我都能独自安排个人看书、思考和著作。我是校图书馆的常客,线装书库的许多书我很清楚放的地方。时间一长,线装书库主任沙嘉孙与我成了老相识朋友。我最头疼和烦心的事是一年的两个假期,学校放假了,幼儿园也放假,整天我都在操作幼儿园阿姨的工作;更有讨厌人的事,校图书馆也经常关门,说不出的不高兴。我有特珠的思考习惯,特别是我在写《考古学与雕塑艺术史研究》和《美术考古学导论》两书时,前无范本,一些理论问题要自己苦索思考出来,经常是执笔托腮思考半天没什么思路。不知为什么,夜间熟睡一觉醒来,还有点朦朦胧胧的状态中,会顿悟白天的思考,理出一个粗粗思路框架,抓紧拿笔记下,早晨醒来,伏案再理顺于稿纸上,我前两部专著中的许多理论问题多是这样解决的。如夜间当时不立即记下,清晨起床都忘在脑后,一片空白。后来我在写《骨刻文》一书时,这一美好的习惯仍是我成功的秘诀之一。每当夜间和清晨这样神奇地科幻一次,我就想起学业恩师宿白先生授我的名言“烂笔头子硬过好记性”。所以,我枕头旁总放有铅笔和笔记本。我的另一怪僻思考习惯说来别人也不理解,写到一个问题苦思不得其解时,干脆放下手中的笔,提起菜筐,扛起自行车走到楼下,骑上双轮飞奔菜市场,在讲价讨价买萝卜、芹菜和大白菜的过程中,一头糊涂的脑浆清醒了。骑车回家,因为是白天不用扛自行车爬楼,提着筐子悠闲自得走在楼上,经常是这时候灵感来了,思路泉涌,买菜前的苦思开朗了,进屋顺笔记下再整理。有几次还演过近于笑话的日记,有一天爬楼时突然悟到美术考古学研究方法中对艺术的复原性理解,因为几天来困扰在这个问题上,高兴得把菜筐放门口开锁就跑到桌前,专心于记录和整理。“刘老师,你的西瓜和芹菜怎么放在这里?”突然门外王老师的一声喊,我方从笔头语句中惊醒。
1986年,我将吃、睡和工作加接待的综合房间,风雅为“茉莉书屋”。舒怀两意:一是,茉莉花香透师邻,高兴福乐在其中;二是,我还是青年教师,提醒自己默默用功努力,方得盛花满香。第二年,我和夫人苏玉玲请著名书画家魏启后先生屈尊题写室名。魏先生是书论精通、六体美善、语书绝句,绘画更是当世文人画代表。魏先生得悉我们所求和“茉莉书屋”的寓意,没思量,铺纸挥笔,型墨神益融纸上:“茉莉书屋”,后落神语:“凤君、玉玲以茉莉名其室,可知满庭芬芳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