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茶一碗蕙心知

齐鲁晚报     2019年05月07日
  □辛会明
  至今我也不太懂茶。每每看到别人品茶、评茶的状态及对某款茶的准确辨识、辨别,从内心里便升腾起一股敬佩之意。于我而言,每天泡壶茶细细品味,还是最近几年才有的事儿。
  年轻时在机关工作,看到诸同仁各自抱着一杯茶水有滋有味地咂摸,我大为不解:不就是几片树叶子,至于吗?倒是D君一席话让我生出些许茶趣:“吃完饭泡上壶茶,一家人围着边喝边聊,是不是很有情趣?”此后,便抱着尝试一下的心态,在茶杯里放上些茶叶,一喝大半天,找一找感觉。至于是什么茶类、冲泡起来有什么讲究、喝着有什么感受,那是统统的不问不管不知。
  再后来,有个做普洱茶的本家到我办公室边喝、边讲、边演示,如何泡、如何品、如何感受回甘回味,才勾起了我对茶的极大兴致,慢慢分清了茶的种类和产地,学会了基本的冲泡方法,甚至还试着养壶,一路下来竟然有些心得了。
  说到养壶,身边真有痴迷此道的朋友。比如M君就跑去宜兴定制了几十把紫砂壶,还把书法家P君拉去制铭镌句。其中有一把壶的制款题曰“吃茶去”,同事Y君见了,直呼有意境、有味道。M君一遍遍浇淋着泡了茶的小壶,自得其乐地享受饮茶养壶的妙趣。一把壶从上手到开壶,承载茶叶沉浮的同时,经自己精心擦拭养护,渐渐显现出岁月的包浆,心头那种带着满足的成就感,确是曼妙不可言说。
  早年,多数人家日子紧巴,但哪怕是弄点茶末茶砖甚至大叶干烘,也不会从油盐酱醋的缝隙中漏了那壶茶的。我有个邻居老太有点嗜茶,有一次趴在墙头上向她的东邻借了五毛钱买茶叶,惹得别人说三道四。现在回过头去想想,反倒觉得是近乎苏东坡“居不可无竹”的雅好呢。
  那时北方茶品单一,多是些茉莉、珠兰之类的窨花茶。我五叔在杭州警备区当兵,探亲时捎回来几盒西湖龙井,一时间竟成了人们争相探问的稀罕物。现在好了,红茶黑茶白茶绿茶,春茶秋茶明前茶,喜欢哪一种哪一类哪一档,尽可按各自的口味喜好冲泡享用,“上焉者细啜名种,下焉者牛饮茶汤”。
  “坐酌泠泠水,看煎瑟瑟尘。无由持一碗,寄与爱茶人。”在东都洛阳的书斋茶舍,唐人白居易也曾在一坐一看间,自泉水的清凉与茶末的粉尘中升华出内心的情愫,不需缘由地想要寄赠像他一般的同好。在诗人的眼里,一碗茶水寄托的,是真挚和纯洁,是友情和牵挂,是远方和思念。他知道,爱茶人有共通的情怀,清茶一碗,蕙心便知。   
  一杯茶,最能体味人间冷暖,最可体察人情世故。人在得势之时,前呼后拥,门庭若市,香车宝马,温酒热茶,自是不在话下。一旦失势,则立马“茶凉”。苏东坡在佛门净地都曾经历过“茶,上茶,上好茶”的三种境遇,如果挪到俗世官场,一杯茶的炎凉负载,想想便知。“矮纸斜行闲作草,晴窗细乳戏分茶”,陆游闲书戏茶的百无聊赖,不就是因了“世味年来薄似纱,谁令骑马客京华”的官场意冷、人情淡漠吗?
  即便权倾朝野如曾国藩者,虽助同治中兴而辉耀清廷,却也早已参透世态。在写给欧阳夫人的信中再三再四地叮咛:“居官不过偶然之事,居家乃是长久之计。若贪图衙门之热闹,则罢官之后,便觉气象萧索。凡有盛必有衰,不可不预为之计。望夫人教训儿孙妇女,常常作家中无官之想,时时有谦恭省俭之意,则福泽悠久,余心大慰矣。”身居庙堂之高,曾国藩更加清楚“人一走茶就凉”的江湖世故。曾氏后人为官者少,多凭一技之长安身立命。
  这等人情冷暖,不说也罢。我倒觉得,真要说到茶的百般滋味,终需归结于它的亦俗亦雅的韵趣。
  现在的茶事都好冠个“艺”字,且还动不动就问“道”论“禅”,弄得神乎其神,装出一副莫测高深、高攀不起的样子,貌似能以此制造出远离现世的另一个精神层级,企图让凡夫俗子崇拜和仰望——罢了罢了,没那么玄乎!不论赋予它多少意涵,也不论你懂也不懂,摆在眼前的,不过就是一杯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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