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日,东欧小国摩尔多瓦的宪法法院突然作出紧急决定,暂停总统多东行使职权,改由看守政府总理菲利普代行总统职权,后者随即宣布解散议会,将在9月初提前举行议会选举。
　　要知道,今年2月下旬摩尔多瓦刚刚举行过议会选举。只是,选举后看似平静的组阁期,酝酿了一场政治危机,以至于这个小国现在出现了两个“总统”、两个“总理”、两个政府。
　　摩尔多瓦政局动荡之所以会引发关注,很大程度上源于它的邻国乌克兰。受乌克兰危机影响,东欧成了俄罗斯与西方进行战略博弈的战场。而且,摩尔多瓦在很多方面都太像乌克兰了。

　　齐鲁晚报·齐鲁壹点记者　赵恩霆

一场选举后的几个节点
　　摩尔多瓦是个怎样的存在?
　　这个面积3.38万平方公里、人口355万的东欧小国,夹在两大邻国乌克兰和罗马尼亚之间,黑海近在咫尺,却是个内陆国。作为苏联15个加盟共和国之一,摩尔多瓦在1991年8月宣布独立,重新成为主权国家。
　　今年2月24日举行的议会选举,是摩尔多瓦议会2017年通过混合选举法之后,首次采用政党名单制与实名直选制混合选举方式的大选。根据新选举法,议会总共101个议席中,50个从政党候选人名单中确定,51个由选民直接选举候选人产生。
　　那次选举,这个小国共有14个政党和一个政党联盟角逐50个议席,另有超过320名实名候选人争夺剩下的51个议席。
　　2月25日晚,选举结果出炉,共有4个政党和联盟进入新一届议会。其中,社会主义者党赢得35个议席,民主党获得30席,“现在”竞选联盟拿下26席,小党派绍尔党获得7席、独立候选人占3席。
　　这次创下摩尔多瓦历届议会选举最低投票率的大选结果,受到执政的民主党欢迎,却遭到新一届议会第一大党社会主义者党和第二大在野党“现在”竞选联盟的质疑。这为摩尔多瓦接下来的政局动荡埋下伏笔。
　　当时,总统多东属于社会主义者党,而总理菲利普属于民主党。依据大选结果,多东所属政党需要与其他党派谈判联合执政,菲利普则在过渡期内成为看守总理,并在新政府成立后交权。而且,大选结果在3月9日也获得摩尔多瓦宪法法院确认有效,新一届议会随即成立。
　　接下来的剧情开始不走寻常路。在摩尔多瓦政坛,长期存在亲俄派与亲西方派的斗争,多东所属的社会主义者党亲俄,而民主党、“现在”竞选联盟等党派则更倾向于西方。
　　为了避免民主党继续参与执政,社会主义者党与“现在”竞选联盟最终谈妥组建执政联盟,两派相加超过议会半数席位。亲俄派与亲西方派结盟打压另一亲西方派,这种组合在摩尔多瓦政坛十分罕见。
　　6月8日,新一届议会以多数票选举社会主义者党主席格雷恰尼为新议长。当晚,多东提名“现在”竞选联盟主席桑杜出任总理,桑杜领导的新政府随后获议会通过并宣誓就职。
　　然而,摩尔多瓦政坛第二天就风云突变,民主党不满社会主义者党和“现在”竞选联盟结盟,看守总理菲利普拒绝交权。随后,宪法法院作出紧急决定,暂停多东的总统职权,改由菲利普代理总统职权,后者随后宣布解散议会,并将在9月6日提前举行议会选举。
　　同时,宪法法院还根据民主党的诉请,裁定新议长和总理的提名决定无效,理由是议会未能在成立后90天内即6月7日之前组建执政联盟,因而必须解散议会提前大选。
　　于是,摩尔多瓦出现了以多东为总统、桑杜为总理的新政府和以看守总理菲利普为代总统的两个政权,酿成摩尔多瓦近年来最严重的政治危机。
亲俄或亲西方已不重要
　　其实,多东所属的第一大党社会主义者党在组建联合政府期间,也曾与第二大党民主党接洽磋商,只不过二者素来政见不和。而社会主义者党虽然与第三大党派“现在”竞选联盟也不是一路人,但双方在一个问题上保持着高度一致,那就是反对带有深厚寡头政治背景的民主党,这恰恰是这两个党派史无前例地结盟执政的重要基础。
　　正因为如此,民主党方面才怒斥新组建的执政联盟是一场“政变”。而且,值得注意的是,虽然代表民主党活跃于政治前台的是菲利普——代行总统职权的看守总理,但民主党的实际操控者是摩尔多瓦寡头政客普拉霍特纽克。
　　普拉霍特纽克在摩尔多瓦政坛影响力举足轻重,同时也是一位争议人物。2010年出任副议长之前,普拉霍特纽克是一位成功的商人,掌握摩尔多瓦多家电视频道、酒店,还控制着该国石油产品的进口,甚至可以影响该国油价,堪称摩尔多瓦的首富。
　　而且,这位寡头政客与前不久刚刚卸任的乌克兰前总统波罗申科是生意伙伴,后者是乌克兰著名的“巧克力大王”,同样属于寡头政客。今年乌克兰大选之前,还曾一度传出波罗申科一旦败选,很可能“逃离”乌克兰到国外避难,而备选目的地之一就是摩尔多瓦,因为普拉霍特纽克在那里。
　　商而优则仕,除了担任过副议长,普拉霍特纽克还曾任摩尔多瓦第一副总理,一度谋求出任总理未果。作为民主党的控制者,据称他在2016年初通过施压和秘密方式,促成亲信菲利普出任总理。
　　美国研究机构詹姆斯基金会曾在2017年发文分析称,普拉霍特纽克几乎控制着摩尔多瓦整个国家机关,从政府到议会再到司法机关。这一观点也得到摩尔多瓦前总理斯特鲁扎的印证,他去年在接受采访时表示,普拉霍特纽克有能力做任何想做的事,包括修宪或是否弹劾总统。
　　2017年,摩尔多瓦的一项民调显示,超过九成的受访者不信任普拉霍特纽克。这一民意倾向也直接反映在政坛角力上,社会主义者党、“现在”竞选联盟等多数党派苦普拉霍特纽克久矣。
　　多东将摩尔多瓦称为被寡头“俘获的国家”,一些议员则批评该国多数法官已被极其富有的寡头买通。被任命为新总理的桑杜8日在阐述新政府三大优先任务时,将国家“去寡头化”与反腐败放在首位。
　　9日,作为对宪法法院决定的回应,摩尔多瓦新议会一致通过一项宣言,宣布菲利普被任命为代总统违法,并打算向包括联合国安理会在内的国际社会寻求支持。实际上,寡头政客普拉霍特纽克已成为众矢之的,从民间到政坛,亲俄或亲西方等政治光谱已暂时退居次席,反对寡头对摩尔多瓦政治的进一步蚕食,以及由此衍生出的腐败问题,成为现阶段该国的普遍共识。
在大国夹缝中摇摆生存
　　反寡头政治固然是这次摩尔多瓦政治危机的一大诱因,但恐怕并非全部。普拉霍特纽克抛出的所谓摩尔多瓦“联邦化”传闻,将这次政治危机卷入大国博弈的旋涡。
　　具体来说,普拉霍特纽克指责多东犯下了“叛国罪”,其控制下的一家媒体爆料称,多东在与“现在”竞选联盟领导人接洽磋商联合执政之前,曾带着一份带有俄罗斯背景的、旨在通过摩尔多瓦联邦化来解决该国德涅斯特河左岸地区独立问题的计划,询问民主党是否有意联合执政。
　　这一猛料揭开了摩尔多瓦这个东欧小国鲜为人知的领土完整问题。
　　德涅斯特河纵贯摩尔多瓦东部,这条河以东、乌克兰边境以西的南北向狭长区域,即为德涅斯特河左岸地区。这块面积4100多平方公里、50多万人口的地区,大多数居民都有俄罗斯血统,该地区使用俄语,还有自己的货币。
　　上世纪90年代初,摩尔多瓦从苏联独立之前,该地区就宣称建立所谓“德涅斯特河左岸共和国”,摩尔多瓦正式独立后一度与该地区发生内战。后来在俄罗斯介入下内战停火,但德涅斯特河左岸地区自此出现了上千名俄罗斯军人,而摩尔多瓦从未对该地区进行过有效控制。
　　2003年,俄罗斯曾提出过解决德涅斯特河左岸地区问题的“联邦化”方案。2006年,该地区自行举行公投,要求独立或并入俄罗斯。但当时与西方国家关系不错的俄罗斯并未接受这一提议。
　　2014年乌克兰危机、特别是克里尼亚脱乌入俄事件,让摩尔多瓦十分紧张,担心德涅斯特河左岸地区效仿,威胁国家领土完整。的确,彼时克里米亚事件发生后,毗邻乌克兰的摩尔多瓦局势一度备受关注,外界担心这里会成为俄罗斯与西方角力的第二战场,成为第二个乌克兰。
　　其实,尽管在国家体量、地缘政治价值等方面摩尔多瓦都远逊于乌克兰,但特殊的历史渊源和现实利益,仍然使摩尔多瓦在大国的夹缝中艰难生存。
　　苏联解体后,东欧很多国家都将融入欧洲、向西看作为外交优先方向,摩尔多瓦也不例外。1994年与北约签署“和平伙伴”计划,2014年与欧盟正式签署联系国协定,但又不能与俄罗斯搞僵,尽力在俄与西方之间找平衡,以至于摩尔多瓦2010年以来政府更迭不断,一度3年内没有正式总统。
　　因此,摩尔多瓦政坛才会出现亲俄派、亲西方派这样鲜明的政治标签。然而,这次政治危机爆发后,俄罗斯与西方却罕见地表达出一致立场:俄罗斯表示尊重摩尔多瓦议会选举后的政治进程,同时将此前执政的民主党称为“犯罪政权”；欧盟表示承认6月8日组建的新联合政府,呼吁各方保持冷静克制；美国也承认摩尔多瓦2月议会选举结果的合法性。
　　尽管与乌克兰在政治生态、国内问题和外交处境等方面有诸多相似之处,但大国在这次政治危机中对摩尔多瓦的态度明显有别于乌克兰,摩尔多瓦是否会成为第二个乌克兰仍需打一个问号。